演技代替症(315)
熬到来年春,林一南活生生熬成了香一个枯瘪的人。
但他知道,终于熬过去了。
人们,该回来了。
可惜,同乡都回来了,他的家人没有回来。
原来当初往南跑的村民们,遇到了大水。
你瞧,天灾就是不让人活。
一个小小的徽省,北边大旱,南边却在大水。
就算躲过了大水,也没有躲过时疫。
未婚妻和妹妹,就这样死了。
……
回忆穿插进来。
早在大旱的时候,发小阿什就踅摸到了另一条出路。
“出国!”
“出国?”
就见陈卓饰演的阿什点点头,露出兴奋之色:“眼看天旱成这样,两年都没有活路了,不如咱们另寻一条路,到外面谋生去!大皮脸说了,国外的钱好挣!”
“去哪儿?”
“南洋,或者西洋,都行,”就听阿什道:“南洋人精得很,我打听了,想方设法要把你留在那地方,不想让你走,他们半夜会派女人来钻你被窝呢!就这样把你留住!我才不去呢,万一把种留在了南洋,我娘还不骂死我!”
“那你想去西洋?”
“西洋是个好地方,你家里不是有十三行的万国舆图吗?你没看吗,西洋好大一块地方哩!”
“南京通商,我倒是听舅家的人说过,说西洋人都是老爷派头,他们也要人做活?”
“那当然,西洋人要人帮他们修铁路呢,铁路就是……”
“我知道,听人说过,濠境那边就有铁路。”
“对,就是修铁路,大皮脸说,西洋人按时辰结算工钱,很讲信用的……而且,”就见阿什挤眉弄眼道:“你还没见过洋人的女人吧?个子这么高,脚这么大!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
林一南一愣:“你打听人家洋人的女人干什么?”
“你想想,我要是做完工回来,带回来一个这样的女人……”
“阿什,姆妈肯定要抹眼泪了……”
“怕甚,我还要给他生好几个孙子呢!”
林一南又是一愣:“那你生了孩子,黄毛绿眼白煞煞的皮,不就……茬了种吗?”
……
这是电影为数不多的欢快场面了。
很快,阿什就坐上了通往美利坚的船只。
放映厅里,罗布里轻轻搓了搓手。
他甚至……有点不敢看这段场面。
这段送行的场面。
旁边陈卓也一样,罗布里都可以听到他吞咽唾沫的声音。
“呼喇喇风吹叶落,震山林阵阵虎啸,百忙里走不出山前古道!”
就见林一南蹚水,追着大船吼着。
“吓得俺魄散魂消,魄散魂消,红尘中——”
“误了俺武陵年少!”
……
朴锡康怔愣着看着这一幕,心潮涌动。
他在自己的剧组,素来有‘暴君’之称。
他一遍遍地压迫演员,就是希望这些演员能演出他所求的东西,那种癫狂和冷漠共存、那种欲望还有发泄。
他希望演员贡献出毫无保留的表演,那种喜怒哀乐令人震颤的东西。
但演员接受不了他的这些想法。
也很少有演员真的演出来那种东西。
所以朴锡康最喜欢的就是贬低他的演员,不是他们演得好,是朴锡康将他们拍得好。
现在他在屏幕上看到了他所求的东西。
一个演员,凭一己之身,渲染了一整部电影。
他让它悲凉了。
让它惶恐了。
让它孤独了。
真的有一种演员,可以决定电影的气象。
……
如果说罗布里之前的表演在现场这么多影评人和演员的眼中,只是循规蹈矩,偶有出彩——
那么到了这里以后,他们就重新睁大了眼睛,开始谛视这个角色。
他们不一定听得懂林冲夜奔。
但他们一定听得懂《莫斯科保卫者之歌》,因为他们知道,红军要上战场了。
他们也一定听得懂《马赛曲》,因为他们知道,巴黎人民要牺牲了。
他们听到《夜奔》,也就知道……去国离乡的含义了。
这种悲情,真的只用一首歌就表达了出来。
……
然而这只是,电影的前三分之一。
很快,林一南就陷入了诉讼官司中。
有人看中了他家的田地,他的祖产。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如何能保护的了这些?
只落得个无处伸冤、家产罄尽、流落养济院的下场。
所谓的养济院,也不过是黑市人口买卖的地下场所罢了。
你以为华工为什么会沦为华工?
如果一个国家强盛有力,他的人民,又怎么会被奴役被欺压?
如果这个国家的政治不贪腐横行、无药可救,又怎么会帮着外人,欺压本国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