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8)
祝富华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只露了半张脸,他的头发乱蓬蓬,炕角坐着祝李氏,另一边躺着放假回家的四女,四女话挺少,对谁都冷冰冰的,她忽然抬了抬手,把眼睛遮住,说:“三姐夫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还没穿衣服。”
祝富华踹了四女一脚,问:“我也回避吗?”
“滚,小屁孩儿。”祝四女伸了伸腿,还给祝富华更狠的一脚。
“四女,他是弟弟。”祝李氏抿了抿嘴,抱着脸蛋微红的大龙,警告般说道。
这下子惹怒了祝四女,她坐了起来,拿过衣裤随意地套上,下炕找鞋,说:“一大早的不让人睡觉,我去那屋睡了。”
出了门,身后还有祝三女和奶奶说话时的笑声,刚被嫌弃过的秦子湘穿了一件呢子大衣,缠着厚厚的一圈围巾,正蹲在房檐下抽烟。
他的旁边蹲着祝有才,祝有才吸两口就咳嗽,而王月香呢,正在热火朝天地扫雪。
这只是个普通的除夕,在这之前,祝家已经度过了好几十个除夕,虽说不算和睦也不算幸福,但年还是要安心地过。
锅里的热气升上来,炖着肉,祝三女从家里带来一条鱼,说是亲戚从东北带过来的,鱼冻得硬邦邦,放在炉子旁的水盆里等它融化,王月香、祝李氏、祝三女一起做饺子,秦子湘在奶奶屋里带孩子,祝有才躺在堂屋的椅子上,又睡了一觉。
即将要来的是猪年,因此,祝四女戴着手套,用雪在院子里推了一只猪。
祝富华大声地喊:“四姐,妈妈叫你进去!”
“干什么?”
“我不知道!”
祝富华迎着还没停的雪,从家门口跑到院子外面,又在人不太多的巷子里串了几个来回,路过了新院子,看见里头有人打扫,祝富华以为是卓家回来了。
是素不相识的夫妻俩,解释道:“我们不是卓家的,东边是我家房子,回来收拾收拾,扫扫雪。”
“那卓家人还回来吗?”
“说不上了,我婆婆前些天和老太太打电话,老太太现在住市中心的楼房,她女儿给买的。”女人还轻声细语地给祝富华答话,看上去不像他公婆从前那么凶。
祝富华吸了吸冷冰冰的鼻子,又问:“那陈淮水呢?你认不认识?”
“陈淮水……你是说卓晴的儿子吧?是不是小名叫家栋?”女人想了想,说,“他去上海学英语了,过完年要去英国留学了,我也是听我婆婆说的,我对他们家不了解。”
雪踩在皮鞋下面,“咯吱咯吱”地响,祝富华又在巷子里串了几个来回,回院子里,和祝四女一起放鞭炮,屋檐下。祝三女抱着大秀,秦子湘抱着大龙,开心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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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第5章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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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的这个春天,祝富华十七岁,他青葱正好,个子高挑,模样漂亮,活得没目标也没趣味,旧自行车又被修理了一次,可能会在某天彻底坏了。
在新院子的树上一待就是大半天,绿色叶子还没完全长出来,房顶上灰色的瓦片整齐排布,由最近处往最远处延伸,天是最浅最淡的那种蓝色,风还很凉。
或许,此种景象是充满希望的,是许多文章里所说的闲适早春,可祝富华不懂这些,他只知道每个白天都过得一样,走街串巷几次,再吸几根烟,回到院子里把破自行车擦干净,吃妈妈做的饭,再把奶奶给的零钱放进裤子口袋里。
下午回到家,裹着二姐夫给的旧大衣睡了一觉,当祝富华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院子里亮着暗黄的灯泡,堂屋有很多人说话,比蜜蜂窝里还嘈杂。
祝富华从床上下来,他上身是毛衣,下身是短裤,还没出卧房的门,就听见有人在哭,是女人的哭声,大概是妈妈在哭。
在堂屋门前和祝宝女撞了个满怀,宝女红着眼,穿了一件暗绛色的皮衣,她的生活比从前好了些,人也比从前胖了些,祝宝女冲进堂屋就下跪,哭得浑身抽动。
到这时候,祝富华才得知家里真正发生了什么。
爸爸祝有才在厂子里出了意外,才五十三岁,算不上十分年长,身体健康,没什么病。
厂子里共事的叔叔们来了四五位,还有一位陌生人是厂里的领导,另外有两位邻家的女人,一位搀扶王月香,一位照顾昏倒的祝李氏。
“富华,这可怎么办?家里的天塌了。”这是祝宝女在灶房里对祝富华说的话,她打算做些饼,给明天早上来帮忙的人吃,小米粥是给妈妈和奶奶的,这之前,宝女还去巷口铺子里借电话,与二女、三女、四女、引男都聊了天。
祝富华坐在炉子旁边,烤自己冻得僵硬的双手,他的眼泪汇聚在鼻尖上,一大颗一大颗地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