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瘾(98)
谢洛生看着韩宿眉宇间的神情,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韩宿笑了笑,语气有些怅然,道:“当年出国学医时就想,咱们虽然有传承千年的中医,可西医的医理,先进的仪器,都是眼下咱们所没有的,等学成了一定要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国。可这才多久,日本人都打到沪城来了,我虽然扛不起枪炮,可前线肯定需要医生。”
谢洛生听着他最后那几个字,一直在心底深处浮现的念头变得越发清晰。谢沅生虽然没有告诉谢洛生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可谢洛生隐隐能猜到,现在长桥去从军了,他师兄要去做战地医生——谢洛生抿了抿嘴唇,看着韩宿,韩宿慢慢道:“我这些天想得很明白了,我底下还有两个弟弟,能给我爹娘养老,小桃学校停课了,她也回了家。”
“我同她还未正式谈婚论嫁,即便是真……真死在了战场,也——”韩宿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道,“不会耽误她。”
“我没什么牵挂。”
谢洛生低声说:“师兄……”
韩宿笑道:“说实话,自打北平沦陷,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如今心总算是定了。”
“师兄,”谢洛生抬起眼睛,看着韩宿,道,“我同你一起去。”
韩宿怔了怔,道:“你去做什么?”
谢洛生说:“和师兄一样,做战地医生。”
韩宿眉毛皱得更紧,道:“不要冲动,这不是玩的,战场上多危险。”
“我知道,”谢洛生握着水杯,缓缓摩挲着杯壁,道,“不瞒师兄,我心里一直有这个想法,只是……”这是谢洛生没有和容述说起的,自谢沅生离开,他心里就滋生出了一点模糊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时机去细想——不,有的,他太贪恋同容述在一起的时光了。
韩宿说:“你舍得容先生?”
谢洛生垂下眼睛,舍得吗?自然是舍不得的。他年少时就能孤身一人远赴海外学医,年岁渐长,反倒越发优柔寡断,儿女情长了。
他是真喜欢容述啊,喜欢到骨子里了。
韩宿说:“我看得出,容先生也是喜欢你的,虽说我不看好你俩这段感情,可不愿你一时冲动以后后悔。”
谢洛生恍了恍神,他放不下容述,他怎么就这么放不下容述呢……容述和旁人不一样,他看着什么都有,什么都不在乎,像是没什么能入他的心,可谢洛生明白,容述只剩下自己了。
现在,容述连戏台都没了。
谢洛生陷入两难。
盛夏天热,容述睡觉喜欢贴着人睡,谢洛生整个人都被容述抱着,他没有一点睡意,睁着眼睛,看着容述。容述眼睫毛卷翘浓密,鼻梁高挑,睡着了,没有一分锋芒,越发显出这副皮囊的美貌精致。
谢洛生贪看着,怎么都赏不够,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
不过片刻,谢洛生腰上的手就收紧了,容述闭着眼睛就往他嘴唇上亲,含糊不清地问他:“睡不着吗?”
谢洛生安静地同他接了个浅浅的吻,容述睁开了眼,二人目光相对,谢洛生将到舌尖的话咽了下去,蹭了蹭容述的鼻尖,小声道:“容述,我怎么这么爱你?”
容述笑了声,带着睡意,却好听得不像话,他揉了揉谢洛生的耳朵,轻声说:“我也爱你。”
谢洛生听着容述说爱他,心里却觉得酸楚难忍,眼睛都热了,他将脸往容述颈窝埋,搂紧了容述,道:“夜深了,快睡吧。”
容述说:“好。”
他轻轻拍着谢洛生的后背,过了许久,谢洛生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容述眼里却没有一点睡意,清醒又冷静。
第68章
“日本人太猖狂了,喊出什么‘三月亡华’的旗号,如今全国上下群情激奋,尤其是驻军,一个个都红了眼,铆足劲儿要狠狠挫一挫日本人的锐气,”薛明汝拿着打火机,倾身给容述点了烟,方抽出一支烟点上了。他徐徐地吐出烟圈,叹气道:“这场仗,还有的打。”
容述夹着烟,二人相对坐着,他抖了抖烟灰,说:“我打算将几个容氏旗下的厂子都迁到内地去。”
薛明汝闻言思索片刻,道:“也好,我听我老丈人说,虽然现在还僵持着,可他不看好战况,沪城不一定能保得住。”
他岳丈正是沪军的驻军将领,对这场战争看得透彻,薛明汝说:“要是真守不住,沪城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把一些能迁的工厂迁到内地去也不至于太被动。”
容述嗯了声,他骨子里还是商人,嗅觉敏锐,习惯了走一步看十步。
述说:“薛家你有什么打算?”
薛明汝眉毛皱了起来,他是庶出,母亲是舞厅的歌伎,薛家的人都瞧不上他。这些年他进了军政部,官职愈高,薛老爷子才看清了,没落的薛家只能靠他拽着。没了他,薛家就彻底完了。可现在老爷子抽大烟把自己抽得不人不鬼,薛家的兄弟都和他不是一条心,薛家就是一滩浑水。尤其是薛明志,自打和李家勾搭上了,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又摆起了薛家老大的谱。薛明汝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要不是他姓薛,他娘还在薛家,他早就不管薛家死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