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瘾(95)
谢洛生又道:“饿不饿?我让青姨去做些吃的,昨天滴水未进……”
“洛生,”他话还没有说完,容述就打断了他,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床榻,说,“上来,陪我再躺会儿。”
谢洛生沉默了一会儿,爬上了床,坐在了容述的身边。
容述拉了拉他的手臂,谢洛生才僵着身子慢慢躺了下去,二人挨得近,容述捏了捏他的后颈,一下一下地抚着谢洛生的后背。
谢洛生僵硬的肩背慢慢松了,半晌,伸手搂住了容述的腰,却想着他的伤,不敢抱得太紧。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容述想着谢洛生的失态,他的小恋人当真吓坏了。
念头一起,心里软了几分,容述低头吻了吻谢洛生的头发。
不过片刻,容述就觉察谢洛生哭了,他哭得很克制隐忍,只肩膀颤动,落了泪,洇湿了容述的颈窝。
容述在心里叹了声,轻轻拍着谢洛生的后背,等他发泄了一会儿,才说:“树大招风,沪城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容家,特务处的找上我,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容述说的是实话,当初他查到谢远行暗中做的事,即便抹去了他留下的痕迹,容述还是做了两手准备。
否则今天他不会这样轻易就能走出特务处。
容述想了想,又道:“洛生,你知道你哥哥为什么要离开沪城吗?”
谢洛生没抬头,却嗯了声,隐约能听出几分沙哑的泣声,容述道:“你我活在乱世,却能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已经是幸事了。少时母亲还在世,我和她说我要学戏,母亲就带我走了许多戏班子,让我看看那些学戏的人,听听世人是怎么说戏子的。”
“母亲说我即便是学了戏,也有退路,不必如他们一般受人欺辱,沦为别人取乐的玩意儿,这是因为我姓容。”
“世道不由人,”容述说。
谢洛生抬起头,眼眶通红,怔怔地望着容述,容述道:“洛生,这个世道不乏世故奸猾,更不缺苦楚磨难。天真是顶珍贵的。”
“若是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不知世道艰难,怀揣理想,坚定,无畏。”
容述说得缓慢,灰蓝色的瞳孔里都是温柔,谢洛生望着,再忍不住,眼泪簌簌往下掉,“容先生……”
容述叹了声,凑过去吻他的眼泪,道:“心肝儿,再哭我这就不是身体疼,是心疼了。”
第66章
容述在容公馆中养病,第三天的时候,张家人来过一趟,是张成宴的父亲张世宗亲自来的。容林得了容述吩咐,说容述伤重,还在床上躺着,见不了客,话说得不软不硬,语气却是实打实的冷淡。
都是人精,张世宗顿时知道这回将容述得罪狠了。
张世宗认识容述的母亲容莳,容莳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她这个儿子比她还更胜一筹,他们打了十多年交道了,张世宗还是拿捏不准容述的性子。可他却明白,容述从来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当初容述接手容家时,不过十几岁,多少人等着看热闹,想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成什么事,容家完了。
没成想,就是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愣是紧紧攥住了容家。张世宗还记得容述第一次出席沪城商会时,偌大的厅里,只他一个少年人,偏偏不露半点怯,后来还染上了穿女人衣服的癖好,乍见他穿着那么一身旗袍坐在顾园,张世宗骇了一大跳,几乎以为看见了容莳。
容述生得像极了他的母亲,比他母亲还透着股子邪乎劲儿。
容张两家俱是沪城百年大族,沪城就这么大,一道经商,利益盘根错节自不必说。张成宴一将容述逮捕入特务处,张世宗就知道要坏事,果不其然,容家就跟疯了似的,短短几日,张家生意处处受阻,几个管事都告到他头上来了。
张世宗曾叮嘱过张成宴不要和容述交恶,不过他这个儿子,大抵是和容述八字不合。尤其是现在张成宴担着军职,压根儿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张世宗看着容林的脸色,一时面上也有些火辣辣的,恼怒又烦躁,忍了忍,还是留下几句软硬兼施的话便走了。
他一走,容林就把话都传给了容述,容述丝毫不意外,张世宗是张家的主事人,他已经老了。
人老了,就会瞻前顾后,失去锋芒。
张世宗有所顾忌,而容述可以肆无忌惮,张家就已经落了下风。
沪城的商界因着丁默山的死,宋会长的住院,本就乱成了一锅粥,如今容张两家争锋相对,乱上加乱,所有人都闻着了沪城商界百年来的格局要真正打破重立的气息。
八月酷暑,赤日高悬,战火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沪城,日本人的军舰骤然对沪城发起了进攻,如同一颗惊雷,凭空在炎炎烈日下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