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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的洗手间没有门。所以林瑯冲澡冲到一半,唐玉树就畅行无阻地冲了进来。
他拉开玻璃门,气势汹汹但红着一张脸:“我来道歉的。”
“道什么歉……”虽然不是没被他见过,但林瑯实在有点害羞。
“想给你开工资让你来我们公司工作——这个主意我出得不好!我以为我已经顾虑得很周全了,没想到还是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反省了!”
“花洒水声太大,听不清……”
“我承认我吃你学长的醋!我气自己没能打小就找到你——现在这个年纪的我有公司要负责,没办法跟你一直待在一起。我一想到这个,我就着急!一着急就憨,说了不好的话!”
“没事没事!”林瑯有点哭笑不得,打算先打发走这个家伙:“好了好了你先出去!”
唐玉树纠缠不休:“我等不及!我反省好了就一秒都不想跟你赌气。”
林瑯觉得自己又在哄小孩儿:“行行我知道——你站远点儿,衣服都弄湿了。”
“那我脱了!”
说罢也不容林瑯抗拒就扒干净自己,一并死皮赖脸地挤进了局促的空间里。
唐玉树紧紧抱住林瑯,用狗鼻子在林瑯脖子上嗅来嗅去。
林瑯被他弄得痒痒,却推脱不开,笑骂他:“你腻不腻啊!”
唐玉树的一脑袋碎短发淋了水,耷拉着还挺显乖。他摇头晃脑:“别嫌腻,这是补偿。”
林瑯冲干净自己:“补什么……”
“补……”唐玉树花了点力气想,想好便说:“补我没跟你说过话的前二十多年。”
这句话又让林瑯呼吸变得困难了起来。
唐玉树总是这样。林瑯心想:这个人他喜欢你的时候,会无端地生出一种大包大揽的心态——一切关于你的未来、现在、甚至于过往,他都想要承担下来。
这让林瑯觉得自卑:自己的凉薄自私在他的热忱坦率面前,越发显得面目丑陋。
并不是不爱他。
明明很爱他。
可……偏偏就是找不到与他平视的底气。
林瑯想起刚才回来的路上父亲打来的那通电话——“生了你就跟没生一个样”;这样的话,会不会在未来某天唐玉树的嘴里说出来?——“爱过你就跟没爱一个样”。
林瑯不敢想象那种失望。
我多丑陋,我自己看到也就罢了;我不想有一天你受够了我,用冷眼看着我,口中言之凿凿地数落我。
因为好爱你啊。
如果自己不是个千疮百孔的烂人,如果自己出生于一个温和的家庭环境,不需要有钱有势、普普通通就可以,甚至穷苦点也可以;有相伴扶持的父母,而不是“一个极端,另一个不是好东西”……他们爱自己,于是自己被爱过,于是自己知道要怎么去爱一个人——像设想中这样的话,我还有底气被你拥有。
你爱得热忱无畏,我爱得草木皆兵。
你乐乐呵呵玩耍的年纪,我正在忙着从衣服上努力地拍掉母亲的血……我们不一样,可谁都没有对错,只是……
玉树可爱,但不配自己来爱。
唐玉树说了好话,可怀中的林瑯却没有反应。
他背对着自己;单薄的身躯似乎比刚拥抱他时,还低了几分温度。他有点不易察觉地发着抖,仿佛抱着他的自己,并不是他能够放松依赖的恋人,而是执掌法度的严苛审判者、或索他小命的无常鬼一般……
唐玉树有点害怕,轻轻地掰过林瑯的脸,使他转过来几分,使他的眼神能被自己看到。
于是林瑯侧过头来。
唐玉树问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水流落在林瑯的脸上,他却执拗地不肯闭眼:“不然我们……别当恋人了。我们……分手吧?”
唐玉树没说话。
“你应该找个出生在好人家的小孩,会对你好的那种……你去找吧。等找到了就告诉我,那时候我们再分手……不是现在,好吗?可以留着我当替补,要是你不够喜欢他们、想我的话,就叫我。我随叫随到……去找吧,留一点你给我就可以。”
林瑯说完话,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唐玉树抱着他,只觉得那种无措的颤动透过皮肤震进了自己的心里去,慌得厉害。
他看了林瑯很久,他说:“林瑯。我和你在一起之后,才发现我自己也会有无助的时候。”
说完他就转身出去了。
剩下林瑯默默地擦干身体,穿好纸尿裤和衣服。
唐玉树背对着自己安静地睡在一边,林瑯躺在另一边睡下了。
难受,也没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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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瑯做了一个稀里糊涂的梦。
梦里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堵在一扇房门前,冲林瑯砸来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