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杨宙垂眼刚喝了一口,许时曦看着他,犹豫半晌,终于开口道:“杨宙……”
“杨宙,你到了啊,”金娅真的声音响起,“你坐这儿?那我去另一桌。”
许时曦半张着嘴,这才发现杨宙坐的椅子上还挂了金娅真的外套。金娅真作势要拿,杨宙却率先起身,手里还握着那只玻璃杯:“不麻烦了,你坐,我去隔壁桌。”
杨宙看了眼仰着脑袋看他的许时曦,点点头算招呼过,转身去了旁边。
许时曦感觉自己身体里那个窟窿再一次变成黑洞,杨宙出现的那瞬间,有彗星拖着尾巴划过。但杨宙离开,一切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菜品呈上来,几位活泼的同学发言,熟悉的人凑在一块儿自拍、流泪,酒过三巡,大多人眼里都有了泪光,嘴里的话也沉下来,不再是那些虚伪的、矫饰的、大人的戏码。三三两两撕掉外边儿那层皮,蚌壳张开,柔软的、还年轻的内里显露出来,那些以为记不起来的琐事,黑板上的公式,校服、习题册、试卷,篮球和跑道,第一个喜欢的女孩,第一次成长的契机,通通涌上心头,漫溢出来,房间里被一种淡淡哀伤的烟雾笼罩。许时曦喝了很多酒,双眼迷蒙地看着同学们傻笑,他又有了新的遗愿——拜托哆啦A梦送来时光机回到过去。
金娅真也喝醉了,她撑着脸听陈桑颠三倒四地说以前的事,说他这些年糟糕的恋爱经历。陈桑说了很多,金娅真却还是安静看着他,他有些哑然,有些赧然,猛地站起来去别的桌敬酒去了。
许时曦两颊晕红,金娅真转过来,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看着许时曦道:“……时曦,为什么不联系我们?”
许时曦笑着摇摇头,金娅真漂亮的眼睛泛着红:“你知道我们多羡慕你……”
许时曦说:“什么?”
“羡慕你不会变俗气,”金娅真说,“你不会变俗气。”
许时曦愣了片刻,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知谁先唱起校歌,扯着嗓子带着些哽咽,大家低声跟唱,歌声浮浮沉沉,汇在空气里像一股力量,推着每个人回溯那个十七岁。有人讲笑话,不是很有趣,许时曦还是跟其他人一样很捧场地笑起来。一片欢声笑语中,他下意识往杨宙的方向看过去,看杨宙微笑的侧脸,棱角分明的英俊一如往昔。
许时曦轻轻地想,杨宙还是这么好,真是他人生中最好的一件事了。
宴席快要结束,一些人整饬好自己,又换上那层皮,笑不到眼底地互相道别。有些人还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欢畅之中,吆喝着去下一场。许时曦披好外套,叮嘱金娅真注意安全,金娅真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唱歌,许时曦摇摇头,说要先走了。
“时曦!”
许时曦转身,看到金娅真朝他招手。他也笑起来,学她的动作挥挥胳膊。
金娅真说:“明年也来,好吗?”
许时曦弯弯唇角,没有接这个话茬儿:“走了,到家说一声。”
走出大厅,许时曦把下巴缩进衣领长出一口气。他酒意微醺,一半飘在空中,一半沉进泥地,向上的念头丝线般缠绕身体,将断未断,却有拉扯向死欲望的千钧之力。他有点后悔,来同学聚会看来是个错误,杨宙扰他,这样的“扰”单向而自我,隐秘又甜蜜。
气温一天天降下来,许时曦喝了酒不觉得太冷,脚步也轻快。他朝地铁口附近走,没出多远,身后朦朦胧胧传来声音。
是有人叫他的名字。
许时曦回头,看见陈桑和杨宙。
他愣了愣,陈桑走过来,说:“你怎么走这么快?”
“……我以为你们跟他们去玩,”许时曦说,迅速瞟一眼杨宙又收回来,“不去吗?”
陈桑说:“不去了,跟老杨聊会儿,你一起?”
许时曦说:“算了吧。”他跟陈桑几年没联系,也不知道陈桑为何要叫住他,还带上杨宙。
杨宙道:“要不你还是去吧,娅真在等你。”
陈桑沉默不语,杨宙又说:“她去,你不去,显得你很胆小,去吧,有什么事说开了不就好了吗?”
许时曦站在一旁,半张脸躲在衣领里,眼睛圆乎乎地绕着他俩转,安安静静看戏。
杨宙又劝了陈桑几句,陈桑终于妥协,点点头准备原路返回。
“他们在群里发了地址,”杨宙按亮手机给他看,“你现在追上他们。”
陈桑离开了,许时曦顿时慌张起来,把脑袋垂得更低。
“是去坐地铁吗?我们一起走过去吧?”杨宙说。
许时曦耳朵发热,不由自主伸手握住耳垂,很有些傻乎乎地答应下来。两人并肩往地铁站走,都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