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44)
☆、枉驾惠前绥
陈以琬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盛大的圆日之下,皎白的云彩不规则地在橘红的天际铺开,从下往上看,竟有些凹凸不平、杂彩镂金的错觉。那分明是温暖的颜色,却因着天气而显得生冷。她裹了裹自己的大衣,呵了口气,看见校门口那辆熟悉的汽车,忍不住舒展了细眉,走上前去,曲指敲了敲车窗。
贺宣摇下车窗,温和道:“外头冷,你快上车。”
陈以琬依言上了车的后座,甫一坐定,便开口道:“我二哥今天中午到了云间,晚上要一起吃个饭么?”
贺宣迟疑了一瞬,低声道:“这怎么合适。”
陈以琬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听我二哥说……”她如玉的面孔微微泛起红晕,开口却还带着仕女的端庄,“顾三小姐给他去信,说你要向我哥哥提亲呢。”
贺宣有些不安地坐正了身子,歉然道:“是我的错,这事原本该问你的意见。”
陈以琬笑了一声,伸手将落在肩上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照旧很斯文地道:“我虽然是同哥哥一般从家里跑出来的,可你也不必将我视作事事要求独立自主的女孩子。兄长如父,大哥做不了我的主意,自然由着二哥做主。”
贺宣闻言,忍不住笑道:“虽然这样说,可我怎么觉得倘若对象不是你喜欢的,你不会轻易顺从呢?”
陈以琬有些羞恼,道:“你也会戏弄我了,一定是跟那些舞厅的舞小姐学坏了。”她说到“舞小姐”的时候倒没有调笑的意思,全然当做一件正事去说,听贺宣没有回应,以为他当自己生气了,遂和声道,“我知道你平时是与顾三小姐一道工作的。她成日出入于舞厅剧院,你自然也免不了。我深知道你的为人,你不要多心。”
贺宣终于开口,语调轻忽,带着纵情的愉悦:“我没有多心。你这样肯谅解我,纵然穷尽整个云间的舞厅,又怎么寻得出一个可堪与你相比的舞小姐呢?”
陈以琬闻言,两颊生晕,佯怒道:“好啊,你越发无礼了,拿我跟那些舞小姐相提并论。”
她虽然这样说,却并没有当真发作的意思,她支着下颌往车窗外看,轻轻地道:“你愿意说这些,就尽管说好啦。其实听见你像这样同我说笑,我也很高兴呢。”
她的声音很轻,但车里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响,故而尽数传到了贺宣的耳中。贺宣沉默片刻,方才微笑道:“你哥哥平时喜欢什么,现在去买,想必还来得及。”
陈以琬先是一怔,才回过神来,明白了贺宣的意思,笑道:“来得及的,怎么会来不及。”
这晚他们在陈以琬的居所吃饭。陈以琬住在邀她来云间代课的那个女教授家里,女教授听说陈以琬的哥哥到云间来看妹妹,执意不叫他出去租房子,说是自家庭院大,尽够住三个人的,因而这个晚宴除了陈家兄妹同贺宣之外,还有那个姓申的教授。
等陈以琬与贺宣挑好了送给陈以蘅和申教授的礼物,申教授已经在家里做好了晚饭。陈以琬和贺宣进了家门,申教授从里面迎了出来,见到贺宣之后立刻含笑接过了他手里的礼盒,笑道:“这是贺先生不是?”
贺宣伸手去与她相握:“申教授好。”
三人进了客厅,贺宣立刻看见了在餐桌前分配餐具的男人。
那自然就是陈以蘅。
陈以蘅抬头看见他们,淡淡地道:“去洗手准备吃饭吧。”
陈以琬悄悄拉了拉贺宣的衣袖,示意他将买好的罗马表送过去,贺宣会意,从申教授手里拿过那份包装得十分精致的礼盒,上前递了过去,含笑道:“陈先生,仓促见面,只备了一份薄礼,实在不好意思。”
陈以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绕过他去看陈以琬的神色,轻轻一笑:“客气了,先吃饭吧。”
移时饭毕,申教授拉了陈以琬去厨房清洗餐具,将陈以蘅与贺宣留在了客厅中。
申教授在水声中终于不再抑制自己的好奇,悄悄地问陈以琬:“阿琬,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么?看着也没什么格外不同的。观你从前的形容,我还道你要剃了头做姑子去呢。”
陈以琬笑道:“哪儿就这么厉害了,我却不信。”她停了停,又道,“他是个很好的人。在认识他之前,我从未想过要结婚,觉得婚姻不过是一纸契约,强将两个原本并不相干的男女绑在一起,至死也不得分离,实在可怕可憎。可自从认识了他,我便将从前的想法尽数推翻了。你不曾跟他相处,不知道他的好处。”
申教授嬉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他的好处,也让我知道,从此绝不再多问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