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房光霁来说,这就是他所期望的最好结局。
甚至比所谓“两个人同生共死在一起”更好。
房光霁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希望把花才推开,推到不会被任何震动波及到的地方去。
连他现在接近花才,也保持着一个度,也给自己设立了一个熔断点。
如果熔断点到了,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花才。
哪怕这一次,他心知肚明,花才绝对不会再原谅他,那也无所谓。
因为世间安得双全法、
——这句话是从什么三流四五六流网络小说里看到的,不记得了,可是这句话里流露出来的,对人与事,对人世间,对一切的深深不甘、无奈和自我妥协,却神奇地令基本上没心没肺的房光霁产生了共鸣,并且,让他牢牢将这半句话记在了脑子里。
后半句倒是没什么意思。
那时候的小房把书一丢,如是想。
时间跳回现在。
房光霁把花才喜欢吃的东西都给他拣到另一个干净的碗里,然后递给他,笑着说道:“你生气也没用,你最知道的,我就是这种性格。倔起来……”
“草。”花才低低声骂了一句。
他们两个的关系太复杂了。
彼此是朋友,是前情人,却也是相依为命了许多年的亲人。
如同房光霁无法割舍花才,花才也并不能割舍掉这个脑回路清奇的家伙。
在花才心里,房光霁首先是房光霁,其次才是带着“背叛了自己的王八蛋”“好像很火的明星”“傻逼”之类tag的,另一个人。
说实话那些tag对花才来说,总是有种距离上的陌生感,花才没办法通过那些tag确认房光霁是怎样的人。
所以当年,无论是房光霁失踪不见,被花才认定为背叛了自己。
又或者,是偶然得知这人居然是明星,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大街小巷都是他的身影、
还是在一次见面时,但从心底里觉得这家伙就是个纯傻逼。
不管是哪种情况。
对花才来说,这些认知都是不全面的。
都是有距离感的。
直到——
直到房光霁本人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直到对方展示出他秉性中的那种狡猾、厚脸皮和一言难尽。
房光霁就是房光霁啊。
就是认识了十几年的那个房光霁啊。
就是,在花才的人生中,一同相处时间超过花才生命时长一半的那个家伙。
花才没有办法对这样的家伙,冷下心来。
就好像人的左手无法嫌弃右手。
“事情我会处理,你只要把那些人的信息给我。”房光霁说着,摸了摸下巴,冷不丁又道:“考虑到他们知道你的住处,我是建议你搬家。一切费用由我承担,毕竟这是我惹出来的事嘛。”
两三句,已经把接下来的路安排好。
首先,花才搬家。
然后,房光霁去调查。
接着,就没花才什么事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
按道理是这样。
但是——
但是按照花才的性格,能答应就有鬼了。
花才骨子里的叛逆,并不比房光霁来得少。不然,他也不会和房光霁这样的人称为朋友,甚至可以说,对方是唯一和他性情相投的朋友。
两个人都能感觉得到对方骨子里的傲慢。
只不过一个挂在脸上,像学生时代的花才,一天到晚臭着脸谁都不搭理;另一个则藏在心里,表面上却对谁都笑眯眯。
话都说到这份上,一般人早该被房光霁真诚的语调打动,顺便自我怀疑是不是太逼迫这个可怜的背负太多一切苦难打算自己扛的男人了。
可在花才眼里看来,都是放屁。
一个人要是能解决问题,上帝干嘛还捏了两个人出来。
用无神论的观点来说,有本事单性生殖你还搞什么有丝分裂。
花才咬了一口红糖糍粑,在房光霁充满关爱的“看这孩子吃得多香”的眼神里,冷冷地说:“我连我妈都管了,你觉得我能丢着你不管吗?我是圣母,你知道的吧。”
圣母这词儿一般来说,基本和花才不沾边。
确实花才的那一种属下是有过从花才身后看到万丈光芒的情况,但那是因为1、花才站在窗户前,背后是金光万丈正在初升的太阳2.花才拿着鞭子抽他们加班,以至于那些加班狗终于产生了幻觉,误以为不是自己升天了,就是花才这狗领导先他们一步成佛——毕竟花才自己也在连轴加班,谁先猝死真的很难说。
但只有一个人打从心底认为花才是圣母。
也只有一个人用这个词给花才扣过帽子。
——给花才扣帽子的人多了去了,什么杀人犯的小孩,什么婊子的儿子,什么装模作样的好学生,什么欠揍的臭小鬼。
到了上班后,还多了“花扒皮”“不是仁”之类的绰号。
以上种种,全给人一种凶残剥削的感觉,和“圣母”这个词是完全不搭调的。
调性不对。
按道理是如此。
可房光霁在有天,可能是他们刚刚结束体育课,两个人一前一后抬着装球的箱子,把一大堆篮球足球乒乓球各种球还回器材室的时候。
本来,花才正心不在焉地盯着房光霁的背后看,他校服没穿好,领子那弯进去一块,突兀地扎到脖子里,看得有强迫症的花才浑身不自在,正准备寻个理由让前面走着的那个铁憨憨把篮球框放下来,好让他帮他整理一下领子。
忽然,房光霁说:“才哥,你超级圣母耶。”
没头没脑。
甚至没有上下文可以供花才理解这句话出现在这个场合的理由——毕竟,他还没有开口说要帮房光霁整理衣领。
毒辣的太阳把两个人照射得唇干舌燥。
花才因为听到莫名其妙的评价,而不自觉停下脚步,他一停,一起搬箱子的房光霁也不得不停下来。
可是,房光霁没有进一步解释自己刚刚为什么要那么说。
也许,那不过是房光霁自言自语,又恰巧被花才听到了而已。
总之,尽管感官上过了很久,而实际上两个工具人打了一个盹,做了一个一秒钟的梦一般。
就好像,房光霁刚刚只是在讲梦话。而花才,只是在梦中听到了一个很荒谬的评价。
“走吧,老师都催了。”
梦像被击中的镜子,一瞬间破裂。梦的结界也消失了,两个人一下子回到了现实。
就这么荒谬的。
刚刚因为房光霁的一句话,而突然陷入停顿的两个人,此刻又像恢复了机能或者充上了电的机器人,咔嚓咔嚓,哼哧哼哧,又继续履行自己的使命——把体育课器材送回器材室——这件事了。
刚刚发生的事。
刚刚那梦呓般的评价。
好像只是,虚妄的,昙花一现的梦游。
短暂得只不过维持了一秒钟。
……
尽管如此。
花才当天回到家,姑且还是费心捉摸了一下房光霁到底什么意思。
说自己是圣母?
可他自认为并不是好欺负的家伙。
想来想去想不通,花才把旧得打了补丁的被子往脸上一盖,算了不想了,关灯睡觉。
然而鬼知道为什么,花才对这个评价能记这么久。
甚至到了,现在这个关头,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房光霁都惊呆了,他捂着嘴,像做错事一般偷偷摸摸问:“我还说过这话!?”
态度倒不像是“我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而更像是“我居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花才看他这表情就来火,房光霁在这方面的游刃有余总是令人火大。
总之,花才说:“既然你也认同我是圣母,那你就应该预见得到我不会插手不管。”
花才说这话时特别不耐烦,好像是在和房光霁讲解小学五年级就应该会做的数学题一样。
房光霁笑了,说:“你管不了,你连朱穆朗的事,都要来求我。”
这倒是说中了,花才沉默了一下。
半天后,房光霁觉得自己是不是说话太难听了,准备修个万里长城给花才当台阶下,正在酝酿组织语言,花才忽然抬头,一脸莫名其妙地,语出惊人导:“你知道你今天晚上提朱穆朗提了多少次吗?”
这没头没脑的一问,毫不逊色于当年房光霁鬼使神差的“圣母事件”。
房光霁也是被问住了,突然愣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