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温水(15)
邹昫看着李哲非整个人好似放松了些,眼里黯淡下来:“不用了,画室那边需要我帮忙。我想好好画画。”
李哲非点点头说好。
到了大街上,李哲非依然拦了辆车,邹昫比他先开口:“你先走吧,我家离这儿不远。”
李哲非看着他:“你今天是不是不太开心?”
那个司机见他俩拉开门却不上车,催了一句:“快走咯。”
邹昫提起嘴角摇摇头:“没有。”
李哲非拍拍他的肩:“走了啊,随时找我玩。”
见李哲非的车开出百米之外,渐渐变成一个看不见的小点,邹昫才转身往回家的路走。
这片地方他也算熟。从小就在这附近长大,只搬过一次家。小时候住在现在那栋小破楼附近的另一栋小破楼里。
不知道现在身体和脑子都有的那种愚钝麻木的感觉从何而来。或许是邹昫自作多情太多次,非要把李哲非先提及的人从那些计划里剔除出去,他不停地在心里自我暗示:李哲非在“邀请”自己。
然而和李哲非单独聊上了,又不得不一次次面对李哲非真实却无情的揭穿——没有你,我和别人玩得一样好,你才是被我们强行加进来的多余人。
邹昫不明白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太纠结、太在意,或者说,太蠢。真的以为李哲非是把自己当成一起玩耍的好哥们儿了?
或许李哲非是因为庄莎莎的嘱托才不得不来找自己“交朋友”的。
邹昫一路想得出神,又一次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嗤之以鼻的样子。
第18章
吕月萍一身疲惫地回到家,穿的却不是平时怕被油烟弄脏而故意穿的旧衣服,而是之前带邹昫去买衣服时她跟着买的一款去年的夏装裙子。那个时候正好商场里那些店家要出今年的新款,这些滞销货打折力度非常之大,吕月萍一眼看中这条浅黄色的长裙。
邹昫看了眼,下意识就觉得有些奇怪,但是见吕月萍脸色不太好,眼下一片青黑,便没敢多问。吕月萍看着邹昫,笑了笑,问他:“饿不饿?”
邹昫摇摇头:“妈,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吧。”
吕月萍从他身边走过,把自己的包放回卧室。邹昫闻到吕月萍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水的味道,很浅,但是很明显。
但具体是什么水邹昫又答不上来。
吕月萍换好家居服走出卧室,看着还傻站着的邹昫,微笑着问:“怎么了宝。”
邹昫转头看她:“我、我没事啊。”
“那你傻站着。该干嘛干嘛去啊。”
邹昫又看了吕月萍几眼,回自己房间去了。
看着放在窗台边背着光的几个城堡模型,邹昫又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他真的有心思坚持到好好中考那天吗?
没过一会儿,吕月萍叫他:“做了点绿豆百合汤,喝着玩玩吧。”
邹昫端起一碗。这是今天早上吕月萍出门前就煮好了的汤,凉了又放在冰箱里,然后她才出门去。刚刚母子俩才回来,吕月萍便把这碗汤又端出来,给邹昫温了一碗,给自己热了一碗。
邹昫看见吕月萍的还在冒热气,伸手摸了摸碗壁:“这么烫!”
吕月萍用筷子慢慢搅着,回答邹昫:“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贪凉,我能和你们比?”
邹昫直接抱着自己的碗喝了一口,里面还撒了不少白糖,直甜到心口去。放下碗他又问:“妈,你今天干嘛去了?”
吕月萍依然搅着汤,微低下头,让人看不清脸:“医院。最近腰老是疼,还是去看看。”
邹昫舌尖抵着一粒没被煮开花的绿豆,在齿间碾碎。半晌,他开口问:“那医生怎么说?”
吕月萍摇摇头,笑着说:“偶尔太劳累,医生让我没事多敷热水袋。”
“这大热的天。”邹昫又喝了一口绿豆汤,“你要吃药吗?”
吕月萍终于也端起碗来喝了一口:“能不吃就不吃吧。药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喝完汤,母子俩又默契地各自沉默。邹昫把两个碗洗了,吕月萍却早早地就回了她的卧室,把门关着。
邹昫忍不住敲了敲门:“妈,你难受得很吗?”
吕月萍大声答道:“玩你的吧,我想睡会儿。”
邹昫只好回自己的卧室,想了一会儿,还是打开电脑,再次在他家那个不太靠谱的浏览器上搜索:女性腰腹胀痛的原因。
反复看了好几个页面,理由大同小异,要么就是从事站立劳作过久,要么就是生理期受凉,要么就是生殖系统感染。看着都挺累的。
邹昫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到自己可以为他妈做些什么。让他妈不去摆摊又不可能。最终他决定明天开始陪他妈一起去一个地铁站出口卖早饭。
只是剩下的时间究竟多少用来画画,多少用来做作业呢?邹昫有些动摇。
他开始思考之前自己如此肯定自己想要参加中考这个想法,有几成是因为李哲非。邹昫知道自己在这种书本学科的学习上一没优势二没动力。
邹昫想到吕月萍的身体状况愈发不好,想到这个外观上不堪一击的破房子,想到李哲非在学校里张扬快乐的样子。
他突然觉得好像自己应该试着理性一点考虑问题,而不是为那个对谁都好的李哲非浪费自己的时间。
他想起李哲非对张志睿说的那句话,提到那个一班的女孩子,他说“为什么要在不喜欢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自己究竟适合做什么、喜欢什么,这条路的选择权只在他自己手上。
可是邹昫说不上来为什么,鼻子就开始发酸。好像他做了一个很重大又很现实的决定——他不要再喜欢李哲非了。或者,不要再那么喜欢李哲非了。感受不到同等分量的重视,暗恋一个人真的好辛苦。
邹昫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第二天,为了告诉吕月萍自己要一块去卖早饭,邹昫特意起得比上课那会儿还早,洗脸的时候他才看见自己眼睛肿得和桃儿似的。
邹昫也没有精力去想自己昨晚究竟有没有哭过了。太狼狈了。这才多大的事,就哭。他把毛巾浸湿,冷敷着双眼,毛巾不凉了又重新换。如此重复了两次,吕月萍也起床了。
“宝,放假了还不多睡会儿?”吕月萍今天穿着干净的旧衣服,应该是要去摆摊的。
邹昫也没回头,把脸洗了,回答他妈:“今天和你一起去卖早饭,我给你打下手。”
吕月萍好半天没说话。
等邹昫洗好脸,吕月萍才问:“那你不看书写作业了?”
吕月萍知道,不管目前儿子选择哪个方向,他都是一定不会放弃画画这条路的。只是陪自己做五六个小时的活,留给他自己的时间可没多少了。
邹昫没说话,从窄小的洗面台走出来,给吕月萍让位置。
既然邹昫决定要这么做,吕月萍也不多阻拦什么。虽然她想的是,邹昫突然又不重视学校功课了,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脾气,说变就变。
邹昫却一直在心里重复:是为了照顾吕月萍,没有别的原因,没有别的人。
越是这么重复他就越是想起李哲非。
这个地铁站离邹昫家挺近,不过这里面的人流量更多是冲着同样离这儿不远的一片新建写字楼来的,那里有很多新开的小公司或者补习机构。徐竞强的画室离这儿也不算远,不过和邹昫家刚好处于反方向。
母子俩来的时候正赶上早高峰,人群来往熙熙攘攘。吕月萍考虑到他们一会儿又要进电梯又要赶路,没给他们做滚烫、味儿重的食物,卖的是些馒头花卷豆浆茶叶蛋。
平时担心客人挑剔,嫌自己的手不干净,吕月萍已经熟练掌握了快速收钱又快速戴好手套给客人拿食物的技能。不过今天有个帮手,邹昫在一旁负责收钱找零,吕月萍确实没那么累了。
九点一过,算是送走了一个小高潮,母子俩才终于闲了一些。不知不觉中,太阳已当空,空气里的热浪一波一波袭来,吕月萍从斜挎包里摸出几张今早从家里随手扯的、不过也已经皱巴巴的几张纸巾,给邹昫擦了擦汗。
第19章
和吕月萍一起卖了半个多月的早饭,邹昫发现吕月萍脸上的笑变多了,好像腰疼也不那么严重了。
这天下午他去新画室,韩亦可也在,她正在前台位置贴一些装饰用的贴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