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邮差(5)

猫粮和猫砂还是去街区之外的超市买的。

程今抱着纸箱，里面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毛很稀疏，细细的，眼睛似乎有些发炎，眼角全是分泌物。

为时尚早，程今便想去宠物医院给小猫拿点药。哪想到晋寻晴也说：“等我一下，我把包放了和你一起去。”

本来程今是有些难受的，因为他很不愿意去找宠物医院的人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但是晋寻晴既然这么热心......

那也好，至少自己不用说什么了。

等到晋寻晴下来，程今发现他还换了身衣服，没穿着他的邮差工作服，整个人耀眼得像明星私服出街。

离这儿两条街就有一个宠物医院，晋寻晴顺手抱过程今怀里的纸箱子，一人抱一人松手，透着股心照不宣的熟悉。

晋寻晴先是愣了愣，随后立马观察程今的反应，却发现程今只是有点懵，好像并没察觉到什么。

程今反应确实迟钝，也没觉得刚才晋寻晴那么照顾自己有什么不对。过了几分钟，晋寻晴主动问：“给小猫想个名字？”

程今没说话。

晋寻晴又想开口：“你准备......”

“哼哼。”程今说。

晋寻晴就噗嗤一声笑出来：“什么？”

程今自己开始哼哼起来：“这样叫它的时候还不用开口。”

晋寻晴：行咧。

到了医院，年轻的男医生说小猫是个男生，有点炎症，不算严重。开了些药膏，让主人每天要用无菌棉签清理清理他的眼睛。

看完回去也才九点过，晋寻晴却非要送程今到他家楼下，才把哼哼给他：“哼哼拜拜哦。”

程今觉得他用这种逗小孩的语气说话很好笑，便笑了起来。

晋寻晴看不见口罩下扬起的嘴角，却看见那双弯起来的眼睛像装着蜜做的银河，很甜又很亮。

“忘了！”晋寻晴在“盯着人看的安全时间”内回过神来，一拍脑门，“猫粮还在我家！”

正说着，一道闪电照亮了程今的脸。

“要下雨了吧？”程今喃喃道。

晋寻晴灵光一闪：“那我们加个微信吧？你先回家，我一会儿送到你家来？”

程今什么时候被人当面要过微信？磕磕巴巴但是不会拒绝，傻乎乎地把手机拿了出来：“你、你扫我吧。”

程今找了一个大木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但他觉得自己从没用过，然后找了几件旧衣服，剪成一张一张的布铺上去，外面一声雷鸣巨震。

晋寻晴给他打电话：“下大雨了，你住哪层？我直接上来给你。”

程今也没客气：“302。”

晋寻晴把东西给了程今，却没有立马告别的意思，程今也没有像平时接人待物那样直接把门给关了，而是看着晋寻晴的肩膀和手臂，有些水的痕迹，便不自觉地说了一句：“回去别淋雨了。”

第5章

吾友家恒，

见字如晤。

不知道你会不会认为我太叨扰你了，不然你为什么从来不回复我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以后可能就不会再给你写信了。

因为我有了一只小猫。

他是一只两个多月大的奶牛猫，眼睛有些发炎。是那个邮差捡到了送给我的。

他加了我的微信，我才知道他的名字是怎么写的：晋寻晴。寻晴，怪不得他看上去这么阳光开朗。

小猫很乖，昨天晚上在医院给他做了清洁工作后，我带他回家，喂了他一点点吃的，替他擦眼睛，他不会闹，只会小声地“咪咪”叫。

我在想难不成他是我前几天一直听见了声音却始终没能找到的那只小猫吗？不然我怎么会感到很熟悉。

家恒，其实我意识到哪里有点不对劲了。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可你一直没有给我回信。

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其实是很陌生的。

但是我真的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会搬到这个奇怪的地方来了。

明明这里对我来说真的是个新地方，路我不熟，人我不认识，但是小猫和晋寻晴让我觉得挺熟悉的。

最近我还在写东西，除了给你写信，我发现我总会想起我以前的家里的那些事，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明明是我的妈妈和我的爷爷吵架，我在一旁看着，就像在看古早家庭伦理剧在我面前直播。

我在他们身边感觉不到融入感，甚至还不如现在孤身一人自在。

所以我的原生家庭甚至也是我随意加工利用的素材，我最近在写的那些故事里，就有一个很像我妈妈的女人。

你知道的，从小我妈妈就很爱抱着我说她有多爱我。可是我一生病，一咳嗽，咳得太厉害，她就会揪我脸骂我“你是想把肺咳出来吗”；别人夸我长得好看，我妈就会说“他哪里好看？面黄肌瘦的，跑步也跑不动”；别人问我成绩怎么样，她总是用一种不屑的语气和骄傲的眼神和别人说“不怎么样，只能次次年级前三十，偶尔进个年级前十”。

我还记得一些很琐碎的小事，但大多是我妈妈误会我的。我的远房表弟来我家玩，偷偷拿了我妈的钱，被我发现了，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很大声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拿我家的东西，却被我妈妈恶狠狠地打了一耳光。那会儿我小学四年级，不明白为什么挨打的是我。以前妈妈会和我解释为什么要在别人面前说我不好，是想体现我们家的人谦虚，不能让别人觉得我们张扬过头。但我觉得我们家没有什么张扬的资本啊，也没有张狂的底气。但这次打我，却没有理由。

我一直记得这种被当着众多亲戚的面重重甩了一耳光的感觉，中考完那个暑假，我就和我妈聊起了这件事，我妈却说她不记得有这件事了。我说是真的，她却又笑话我“过了这么多年了，小小年纪怎么这么记仇”。

然后我就很少和我妈我爸说话了。我爸经常出差，但是我天天和我妈住在一个屋檐下。

还好从那之后我就开始自己努力攒钱了。

我其实已经很少想起这些事了，但是昨天写我的故事时我少不免想起了那一耳光的事。

写得累了，我看了一部法国电影，很温馨的家庭田园生活。里面有一个邮差，骑着大轮子单车在蜿蜒小路上迎着金色的空气吹着欢快的口哨去送信，他还有一只大金毛犬。

我想象了一下如果是晋寻晴骑着单车在我们这条小路上送信，一定会是一道风景线吧？帅哥邮差，如果请人给他拍拍视频剪辑包装一下，感觉他一定会火起来。

家恒，我想请你来我家做客。虽然我家没什么特别好的东西，但是我很想念以前我们在你家什么都不做，就一起打打游戏点外卖的日子。有人陪着真的还是很好的。

程今

程今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怎么可以这么多，每天都想和家恒说说话，也一直在等那个始终不肯给他回信的人。明明自己和家恒是很好的朋友，可自己怎么会没有家恒别的联系方式呢？

程今也想不起来家恒究竟长什么样了，也想不起来家恒究竟姓什么。一种可怖的孤独缠绕在他的心头。

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程今开始害怕，把家里的蓝牙音箱连上，随便放着老式的、曲调拖沓发音优雅的爵士乐歌曲；把电视开上，任由它放着一些无聊的减肥药广告；把空调开上，发出机器运作的声音......

程今忽然很想泡个热水澡。

今天的信他想明天再寄了。

浴室里虽然一直有一个不算小的单人浴缸，但是程今很少用，因为他觉得真的要“泡”的话一定要备好浴球、香氛、精油、润肤露之类的所有东西，但是他向来嫌麻烦，家里只有护手霜。

想了又想，还是泡澡的欲望过于强烈，程今忍了忍还是下楼去买香氛精油浴球了。顺便把信给寄了。

还有几步路就要到邮筒那儿了，程今却停下了脚步，四处看了看，没有看见那个很容易在这儿遇见的人。程今本来就慌得像被架空在玻璃栈道上的心，一下子重重砸了下去，砸碎了玻璃，往无尽的深渊里沉。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失落，但还是看上去和平时无异，把那封信扔了进去。

买好东西回家，程今还忍不住买了一堆巧克力。

他一直不爱吃零食，但是今天就是嘴馋得不行，感觉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