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盲盒(17)
“你这个畜牲,还会咬人了?”奶奶抡起边上的木棒抽打过去,狗妈妈松口凄厉惨叫,然后对着狗崽大叫几声,一起逃进小树林。
“当时伤口应该是不深,我记得没去医院。学校每个学期都组织打预防针。后来二年级刚开学,一天放学回家路上,有只小狗跟着我回家。”
奶奶家住下屯,没几户人家,孟简上学放学都得自己走过十分钟的稻田。
那天是初春晚上放学回家,刚进入田埂就有一只小狗尾随。起初孟简怕他攻击自己,也记得奶奶说遇狗不要扔石子,也不要跑,否则狗会认为你怕它或要欺负它,会马上被追咬,孟简只能加快步伐。小狗紧追不舍,孟简豁出去了,停下转身吼,小狗委屈扭头走向一侧。孟简长舒一口气,继续快走,回到家门口,发现家里没人,只能抱着书包坐在门口。
春风吹拂小山丘的柳树,孤身一人的孟简头埋进膝盖开始春眠。
“汪汪”,孟简睡眼惺忪,刚才那小狗撒娇似的扯扯他的裤脚。
“饿了吗?”孟简确认小狗不会攻击后,手试探性抚摸它的头,小狗趴在他的腿边。
爷爷奶奶扛着锄头回来后,奶奶对孟简说,可能是别人家的狗,不能乱养,拿着杆子拍打地面驱赶小狗,小狗三步一回头汪汪乞求收留。孟简想留,但又怕它的妈妈找不到会伤心。
天黑饭桌上的一家人听到篱笆外有小狗的叫声,孟简忙把小狗抱进屋,奶奶用铁碗盛装汤和米饭,小狗狼吞虎咽,一扫而尽。吃完赶它它也不走,屋外寒风凛冽,只好让它窝在屋内草垛子旁。
隔天小狗送孟简到初遇的田埂处,孟简以为小狗要回家了还舍不得地跟它道别。谁知放学,小狗站在田埂上等着它。
“小柠说你来我们村几天了,是不是因为没有家。现在是春天,老师说万物复苏。所以以后你就叫小春,住在我家吧。”小孟简在学校跟村里孩子聊天后得知小春在流浪,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收养它。
爷爷奶奶知道后也乐呵,每天小春和一家人进食,孟简不在就跟着爷爷奶奶上山。接近放学时间就赶回田埂等孟简,田野上的一孩一狗总是在嘻笑打闹。
两个月后,邻村出现疯狗,把一位村民咬成重伤,弄得人心惶惶。狂犬病这个词也在学校散开,村里养狗的都开始给狗拴上链子或者直接杀了吃。
小春个子长了不少,自从爷爷奶奶觉得它跟到山上跑来跑去怕它累着后,就训斥它留在家里等孟简。没拴链子的狗结伴来邀请小春一起玩,几条狗在小山丘里打滚,即使玩得嗨,到点了还是会去等孟简,然后听孟简各种小吐槽。
“最近疯狗太多了,这个星期赶集天把小春卖了吧。”晚上奶奶说。
孟简立刻抱住小春:“奶奶,小春没有疯,我们把它关家里等疯狗病好了就没事了。”
其实爷爷奶奶也舍不得小春,隔天得知村里大多数人都没有卖,也就给小春套上了项圈,拴在门口,眼巴巴看着平时的同伴在小山丘打滚玩闹。
两个月后,舆论停息,期末考试结束回来的孟简解开小春的项圈,一切恢复如初。
领取成绩单那天早上,村里小孩像上学一样起得很早,走出田野时月亮还挂在天上。几十分钟后走到林荫道,皎洁月光混着熹微晨光,两侧的楸树密集显得黝暗恐怖,孟简和朋友们手拉手。
“孟简,你们等等我!”起晚的小柠从身后跑着追赶。
“汪嗯、汪嗯”大狗狂奔的声音混着恐怖的吼叫从楸树林里传出来。
“疯狗来了,小柠不要跑。”孟简大喊,已经来不及了,露出獠牙的疯狗已经冲到林荫道,截道狠咬吓得不断挣扎的腿。
小柠趴在地上惨叫,疯狗不松口,小腿的血肉模糊,鲜血直流。不远处的小孩们哭着喊救命,孟简看着不断染上水泥路的血,整个人不停哆嗦。早起种作的两位大叔抡起锄头狂奔过来,对着疯狗脑袋砸,闷哼几声后抽搐躺尸。
一位大叔抱起小柠前往医院,孟简大哭跑着跟上,一位大叔留下送孩子们到校后通知小柠家长。村里人纷纷决定宰杀家犬,觉得没异常的就下锅犒劳自己,说该报养育之恩了。
孟简回到家后,奶奶和爷爷跟他说了这个决定。恍惚间,孟简的眼里,对着自己摇尾巴的小春瞬间长大,变成了撕咬小柠的疯狗。他脚步踉跄后退,惊恐点头。
奶奶请来村里的四个青年,决定在院子里现宰现煮现吃。孟简在青年到来前跑到离家不远的水井边坐着,小孩觉得自己没有错却想着和小春的点点滴滴。小春的惨叫声灌进他的耳中,水井边上的小鸟枝头惊飞,小孩仰着头看湛蓝的天空,泪水滑落。
坐了很久之后回到篱笆外,院子里的大锅还冒着热气,泥灶外几根干柴被水浇灭,泥灰盖上的血迹若隐若现,篱笆边的狗毛堆在杂草丛里。
一条生命,因春天的开始而开始,也因春天的结束而结束。
☆、墨水
“后来,村里没人再养狗,暑假我也回到城里生活。”故事讲完了,孟简看向窗外,知了不停叽喳,愧疚声起:“我决定它死亡的时候,它不过是我的一条狗,而我,却是它的一生。”
其余三人都没再说话,当时的环境确实是逼不得已。
荒弭点开手机通知栏,脸色一沉,最先打破沉默:“志愿活动安排出来了。”
“我们的小组是……保护小动物志愿服务。”罗刹轻声念出来,手指往下滑动,“在汾城手语园附近,照片上怎么全是流浪狗……”念完马上闭嘴。
孟简也看了看,看向沈会:“沈会可以吗?”
“男子汉怎么可以说不可以,完全没问题。”虽然有些心虚,可孟简都可以调节心态,自己为什么不行。总不能以后见着流浪狗就往坏处想,“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道理得亲自实践一遍。
接下来几天,沈会准时准点到医院打疫苗,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四人又聊起了新话题。
“荒弭,你这手语也练了有几周了吧,手指现在是不是贼溜?”沈会歪头问隔着扶梯的荒弭,电脑屏幕正显示影片结尾的参演人员。
荒弭恨不能看穿社歌,手速很机械化:“还在向着那个目标努力。”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加入手语社。”沈会是铁了心要和荒弭聊天。
“烩猪肉,你这不废话吗?荒弭是善良的孩子,当然做善良的事。看看你自己,做的啥?校外勤工。一毛钱都没收入囊中,还活生生成了囊中羞涩。”
“虽然说白了校外勤工社团就是搞外联,拉勤工岗位的,汗一直流,也有点卑躬屈膝。但我还是学会了收敛,不像弱鬼你这么张扬跋扈,最后没个好下场。”
罗刹其实觉得滑轮社忒没意思,啥社会经验也没捞到:“希望你不是个预言家。”
孟简关闭和周时的视频通话,也加入其中:“社团也就那样,玩的。正经的能有几个?”
“开始是觉得实用,进入社会后有一项技能。”荒弭继续低头练习,回答沈会,“现在是习惯,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和喜不喜欢没关系。最近接触残障人士后也多了一些情感,觉得他们的五官被人们随意拼凑在一起,所以我想让人们,至少关注一下他们的手,在表达。”话音刚落,荒弭就忘了眼前的“藏匿的角落蜷缩的身影”中关键词的打法,点开词汇表,仍需更加努力。
“不过你这么机械,猴年马月才能实现这远大目标?”
“烩猪肉,请不要瞧不起机械死板的过程。荒弭已经怀璧自珍,你能不能退一步,口下留情?”罗刹转而说:“荒弭,要不你浓缩一下打法吧?你每天练这会歌,看着好复杂,能不能‘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手语确实可以适当简略,但那是残障人士之间的打法。我是初学者,学的也是国家手语,就不能像散记一样,用取其精华来提高质量。几年后如果国家手语普及化,他们需要的就是我们精通每一个词汇。只有这样,才能传达尊重。”
罗刹感慨:“有时候我觉得言语障碍挺好的,不用为了某些东西去辩驳。人们总是喜欢辩论个没完没了,大半时间过去了,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浪费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