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曾预料到最近发生的那些,毕竟那些看异类的目光一直都存在。独行、寡言可能都是那种目光存在的原因,还有她笔下奇奇怪怪的图案,还有她优异的成绩。好的成绩对于某些人而言不是祝福,而是诅咒,它自然地隔去那些本来可以相互吸引的人。
她并不很讨厌胡娜。她觉得能把令人讨厌的一面展现出来,这就成了一件不令人讨厌的,一般人无法做到的事。她向来不讨厌故事中的反派,她只瞧不起那些结局里被揭穿嘴脸的幕后黑手。
胡娜也并不很讨厌董靖雯。她只是看不惯董靖雯能那么不在乎。她和她那两个姐妹决定就这样跟在董靖雯的后面,看看女巫暗地里都在搞些什么幺蛾子。
董靖雯从来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作为,如果她去酒馆把父亲扶回家被看到了,或许胡娜一时起了同情心,很多事情都会到此为止。
董靖雯什么都不怕。只是不巧,她拎着一盒饭。
从学校到大冰箱的路很长,可如果再长那么一点儿,董靖雯有没有可能发现跟在她后面的三个人?
晨曦住满了天华中学的学生,只是大冰箱在十一区的最深处。所以董靖雯一般不会像尹昳在去大冰箱的途中都神经兮兮,左顾右盼。她只是习惯性地敲三下门,然后把饭放在了门前的地上。
然后她回过头撞见三个横在面前的人的目光。
呵,又是该死的目光。
“解释解释吧,为什么要画那种东西?”胡娜嘴里冒着热气,但那语气冷得像冰锥,是尖的。她的手里抓着符咒书,书没有立场,在谁的手里就替谁说话。
董靖雯本来不想回答的。这个地方不适合停下来说太多话,她不再看挡在面前的三个人,她想直接拨开胡娜离开,但胡娜很明智,她带了两个人。
“我画的,和疾病没有关系,和你也没有关系。”于是董靖雯打算直接拨开三个人,但她没有成功,还被胡娜身边的人重重推了一下。
“书都在我们手里了,还不承认啊。那书就少了目录里疾病那一页,其他的图案跟你画的都不一样,你画的是什么啊?还狡辩?你可是都画到我书上去了。当初不还打我吗啊?”胡娜向前一步一步走进,董靖雯甚至希望她动起手来,挨两拳如果能赶走这几个无聊的人,是十分合算的事情。可现在发生的是董靖雯最害怕的事,因为胡娜的眼神绕过了董靖雯,直接溜到了大冰箱的门上。
“下降头还不够啊,董靖雯你还偷偷地养妖精哈?我倒要看看这妖精长什么模样。”胡娜说着要向大冰箱过去,被董靖雯一胳膊搂了回来,胡娜差点没站稳倒在地上,两个女生也要冲上来。
“你打我也行,别的都行,这个不行。”董靖雯的语气冷得像结满冰锥的房檐。
“我还要听你的?你们俩摁住她。”胡娜一手甩开董靖雯,几团乱发黏糊糊地粘在她脸上,就要冲到那盒饭前面去了,两个女生已经伸出手去抓董靖雯的胳膊。
“这个真的不行!”
没有人见过嘶吼的董靖雯,董靖雯也没见过。所以即便抓到胳膊,两个女生被吓得愣在原地,她们不敢用劲,也不敢撒手,四只胳膊粘在两只胳膊上,如同乱发一拂就去。胡娜也愣了,她或许是怕女巫嘶吼以后会从背后长出巨大的黑色翅膀,然后天空的云卷集到一起,劈下来什么可怖颜色的光,她或许只是被破了喉咙的声音吓到了而已。可能是她还没坏透,也可能是她胆子还不够大。她停在那盒饭的前面,她没有再动。她知道自己的手正伸向什么不可触碰的雷区,但是正因为她是胡娜,她知道,一旦碰到,不会有自己想要的结果的。
“害怕了?”她强烈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同时大脑飞速地运转,“想把我拦在这也可以。”胡娜弯下腰捡起那本符咒书,她飞速翻着页,好像佞臣在史书里寻一种极刑施于敌人。“下周一你不是要在国旗下讲话吗,就把这个‘厄运’画在校服正面吧,上台前脱掉羽绒服,保证你震惊四座啊。”
董靖雯看着胡娜的眼睛,她突然觉得被那冰冷的目光灼疼了。她从来不在意那些目光,但她从来没那么害怕过那种目光,像园丁满意地摇晃着除草剂,却发现土壤一角还剩了几根幸运儿,像新王不能再安稳的坐在镶嵌着玛瑙的宝座上,然后下令处死旧王唯一剩下的襁褓中的孩子。
“那些东西都不灵的啊,你非得这么做吗?”
“你没有太多时间考虑。” 其实董靖雯如果这个时候知道即使她不答应,胡娜也不敢在那一声嘶吼下硬闯进去,其实她只要能听得出胡娜声音里微小的抖动,很多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但她只想到的是,尹昳住在自己家的车库里,会在这群妙语连珠的人嘴中最终变成什么,而这所有会不会牵扯出尹昳那个谁也不能说的秘密。当然总会有办法去圆,总会有办法解决,就算她先答应下来然后什么都不管把那个周一正常过下去,都可能成为解决办法,但董靖雯在那一刻没想到,甚至她在那个周一到来之前都没想到。
又或者,她想到过无数的办法,但她是董靖雯,董靖雯没得选。
“我答应你。”
或许人们出生的时候,或者从出生之前开始,就都是一个样子的吧。是不同的选择,让我们成为了不同的人,让我们又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所以你是尹昳,你是胡娜,我是董靖雯。
那个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但那毕竟是冬日里的太阳,旗手们迈着枯燥的步伐时也偷着为天气小小惊喜了一番。升旗仪式上,大家都不冷,台下学生们挨得近,台上有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那么多目光聚集的温度,应该不会比零度低吧。
所以董靖雯脱下羽绒服,从台下一步,一步,一步走到台上的时候,她也没有觉得冷。
如果台下的确骚动了,那也没有很久。就像女巫手上束着沉重的镣铐,一步,一步,一步走到那个支起的简陋却充满杀意的木头架子上去,围观者的骚动,在熊熊大火蔓延到女巫身上时,就会消失了。于是台上支着黑色的铁打的连接着巨大音响设备的木头架子,人们眼里燃起疯狂的火刑,董靖雯站在台中间。她在剧烈燃烧着的火焰中,声音平静得如同死亡。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
女巫死了。
尹昳也想不起来董靖雯身前麦克风的声音是什么时候被掐断的,他和方一一都被吓傻了。后来他只知道董靖雯被叫到办公室一个上午,下午她也没有回到班级上课,而胡娜从升旗仪式回到班就一直在哭,还有几个同学安慰她。
“老师说,董靖雯如果今天站着的地方是国旗台,可能就违法了。”
“她到底怎么了?”尹昳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方一一。方一一的眸子在眼眶里无奈地晃动了几下,“胡娜晚自习请假了。”
“她不是情绪相当不稳定吗?”
“嗯,就像被吓坏了。”
“算了,我也请假咯。”尹昳伸了个懒腰,从前学习就不曾是他生命中的全部,现在他总是惊觉一大堆事要处理,就更没什么时间顾得上学习了。也可能是因为那些任务都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吧。然而相比之下,他却觉得自由了,从前总有各种各样无形的规矩约束着他,然而终于有一天他意识到根本无所谓的时候,他发现金科玉律都是自己制订的。
他收拾好书包在晚间自习的上课铃响过之后,从容地迈出了教室的门。
晨曦的楼层都不超过六层,董靖雯家住在顶层,从她卧室的窗子望出去,能看见开阔的夜空。今天是晴天,从清晨晴到傍晚,不知道会不会一直这么晴下去,所以董靖雯看见了星星。只有几颗,但是很清晰,数量恰到好处,既不眼花缭乱,也不孤单。她也没过多久就发现大冰箱的门大大地敞开着,她心里一惊,无论尹昳在不在,大冰箱的门从来不会像这样放肆地敞着。她套上一件衣服,加快着步伐跑下楼去。
“把门带上吧。”尹昳在狭小的空间里稍微做了文章,他收起黑板,摆了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面有几罐啤酒。
董靖雯的表情好像在嘲讽尹昳对于她一定会坐下来的自信。“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很喜欢这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