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絮其中+番外(21)
胥白玉盯着手机屏幕,觉得有点头疼:于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拿我当傻子糊弄吗?还是说你对谁都是这样,从来端着一副温润和善的模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胥白玉给自己的手机断了网,在黑夜里重新瘫坐回沙发上。他不惜把最恶毒的揣测加给于菁,哪怕这么想对他自己没有半点儿好处,五脏六腑还疼到好似钝刀正来回拉扯。
破天荒头一次,胥白玉没回于菁的消息,就连对方打过来的电话他都置之不理。两天后胥白玉值夜班,他刚准备出去吃点儿东西,还没出门便听到了走廊上无比熟悉的声音。
正是于菁站在不远处,向刚出门的医生打听着:“大夫,请问你们今天是谁值夜班啊?”
“是胥大夫。”那医生急着下班,应了一句便匆匆走了。
胥白玉的心跳忽然快了很多,他赶紧关上门,自己躲回屋里。
于菁站在门口,望着紧闭的门,觉得里面八成是没人了,但还是不死心地抬手敲了敲。
天光不剩多少,冬日夕阳残存的光晕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里斜斜照进来,把于菁的影子拉得很长。胥白玉坐在最靠近门口的椅子上默不作声,直到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走了啊。胥白玉默默想着,忽而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想吃晚饭,于是起身打开灯,把书拿出来边看边写笔记。
“胥大夫,急诊那边转来一个病人。”深夜一点多,护士过来敲门,语气满是着急:“初步诊断,应该是急性脑出血。”
胥白玉猛地站起身来,跟着护士往外走,刚出门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了这天值班的主任医师吴医生。
“吴大夫,”胥白玉快步走上前:“急诊那边有个病人要过来。”
“我知道。”吴医生点点头:“我已经跟急诊科说了,得先让病人做个ct咱们才好确定治疗方案。”他叹了口气:“病人现在昏迷不醒,就怕出血位置凶险啊。”
病人的检查结果很快就到了,胥白玉凑过去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不由得阴沉了许多:看这个出血部位和出血量,手术是唯一能救命的办法。
“小胥啊,病房这边我先盯着,你快去跟神经外科那边联系。”吴医生也紧紧皱着眉:“这种情况保守治疗只怕是不顶用了。”
“好。”胥白玉点点头。他转身刚走了几步,听见身后又传来吴医生的声音:“病人还太年轻,才二十五岁,一定得尽全力把人救回来。”
才二十五?胥白玉一愣,赶忙应道:“好。”
病人转到神经外科后科室里赶紧开始准备手术,也是直到这时胥白玉才见到送病人过来的两位家属。那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女人一直神情恍惚,脸上还有明显的泪痕。
“行,我知道了。”值班主任看着病人的检查结果,低声叹了口气:“我主刀,马上安排手术。”
“诶。”胥白玉赶忙应下,又回望了一眼坐在走廊椅子上的那对中年夫妇,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疼。
胥白玉很想知道那个年轻人的手术成功了没有,于是第二天趁着中午吃饭的空档特意去神经外科找了他本科时的同学,如今正在神经外科规培轮转的陆医生。
“陆明!”见陆医生正要按电梯,胥白玉赶紧喊住他:“你等会儿。”
“胥白玉?”陆明一偏头便看到了正朝自己快步走来的胥白玉:“你小子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问你件事儿。”胥白玉拽着陆明去走楼梯,陆明拗不过他只能一同过去:“昨儿晚上你们收的那个病人,怎么样了啊?”
“你说苏平啊?”昨天晚上并不是陆明值班,但他一大早来了也有所耳闻:“哎,真是可惜了,没救回来。”
“啊?”胥白玉一愣:“你可别骗我。”
“我骗你干嘛?”陆明无奈地看了胥白玉一眼:“谁都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咱也没办法。”他叹了口气:“我听昨儿晚上主刀的那位大夫说,病人运气实在不好,出血位置特殊,说是回天无力也一点儿不夸张。”
胥白玉点点头:“事实如此,可心里还是免不了惋惜。”他望向陆明:“那个苏平才二十五啊,九零后,比咱俩都年轻。”
“谁可不说呢。”说到这儿,纵是陆明这种当年一头扎进学习里废寝忘食的人也不由得慨叹:“昨儿晚上值班那大夫小黄跟我说,那人是个工作狂,连轴转了好几天,这才成了这样。”
俩人一道往食堂走,走到半路陆明才忽然想起来:“不过苏平他爸妈倒是很不错,一把年纪没了儿子,平常人伤心还伤心不过来呢,他们竟然能同意把病人能用的器官都捐出去。”
胥白玉又一次愣在了原地,他记得半夜时分那对中年夫妻绝望而痛苦的模样。苏平的病是急性的,那两位可以说是瞬间痛失爱子。他实在没想到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签下那张器官捐献的同意书。
“听说当时主任一说手术失败,苏平他爸直接在手术室门口跪下了,他妈立刻晕了过去。”陆明叹了口气:“小黄还挺厉害的,要是换做我,器官捐献这种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那两位开口。”
关于苏平的病逝,胥白玉早在看见检查结果的那一刻便有所预料,只是他一直在跟自己回避这个念头:他向来习惯如此,对不愿相信的事便少去思虑,大概也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他心里实在惋惜:做医生久了有时的确会觉出几分无力,医生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世人夸医家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可到底是拗不过这世上的生老病死。
晚上回家后胥白玉掏出手机,本能地想给于菁发几条消息说一下苏平的事,可他想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难以跨过心里这道坎儿。
胥白玉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半点儿困意都没有。他早已不再是旧光阴里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也不是人前手足无措的少年,如今的他不缺能说得上话的普通朋友,也不缺真心换真心的兄弟,作为在遥城待了二十六年的本地人,更不缺人脉。他知道只要他退一步,他可以游刃有余地维持着和于菁的关系,可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不想这样。
那是他连归到人际关系网都舍不得的人,是他一见到便再也不想移开视线的桃花源。
胥白玉不想再思忖这件事,为了第二天的工作,他强迫自己赶紧放空思绪好好睡觉。
大半个月后,林其至老爷子终于能出院了。老爷子住院一个多月,二儿媳和二孙子来了不下五次,可每回都会被大儿子轰走。这天他离开医院时仍是大儿子和大儿媳陪同着。
下午听完胥白玉有关林老爷子的话,裴允宁伸了个懒腰:“我负责的病人也有好几个就快出院了,一切都很不错。”说罢还冲胥白玉眨了眨眼:“估计元旦一过我就能去消化内科。”
“恭喜,”胥白玉笑道:“预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裴允宁站起身,跟胥白玉击了个掌,准备换衣服下班。
“对了,”裴允宁还没走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昨儿晚上我值夜班,那个于先生过来找你来着,还问我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一直很忙,什么时候能有空。”经过了无比劳碌的一天,难得的,他竟然没把这件事给忘了:“昨儿我想着有点儿晚了,就没打扰你。”他望向胥白玉,越想越好奇:“你俩到底认不认识啊?”
“没,就是见面打个招呼那种,点头之交。”胥白玉想搪塞敷衍过去:“咱们走吧。”
“行。”裴允宁叹了口气:“诶,要是于先生以前真跟你有什么过节,你还是放下吧。他这几年过得实在艰难,且不说家里大事小事不断,他自己身体也不好,三年前的夏天做了个胃癌手术,月初的时候还来复查呢。”
“什么?”胥白玉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眼睛望向裴允宁:“你再说一遍。”
“我说,他这几年过得不容易……”裴允宁还没说完胥白玉就打断了他:“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裴允宁吓了一跳,一瞬间大脑短路,仔细回想了片刻才想起来:“啊,他之前做过胃癌手术啊。不过还好,早发现早治疗,到现在也没复发。”他顿了顿,接着补充道:“他当年都没敢跟于老爷子说,自己去做的手术,一直瞒到现在。这还是去年秋有一次他带于老爷子过来,我跟他闲掰扯的时候知道的。后来复查也都是他一个人去,还总喜欢骗于老爷子说他单位有事。小胥,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