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公子(59)
而住院部的病人们也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纷纷自觉地重新站好队,像是提线木偶般,开始跟着队伍一步一步地上前拿药。
唯有匆匆赶来的家人,惊慌失措地,哭喊着冲里跑去。
平日里看着电视电影中,那些走极端的人可能还没什么感觉,但正当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摆在你眼前,那种看着他在濒危中即将消失的感受,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
顾灼不禁设想,如果那个人再快一点,又或是那些护士再慢一些,那么他站在这里,就要亲眼目睹一条生命的消失。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突然到,顾灼根本无法用他引以为豪的理智,来镇定回神。
相反在一旁的邓潮就显得淡定很多,他不急不忙地松开按紧急呼叫的按钮,而后带着顾灼去护士站报备预警。
待顾灼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走到安柯语所在的病房区隔中了。
顾灼依旧后怕,他颤着声问道:“刚才那个男人…他们发病时是都会这样吗?”
听着顾灼的话,邓潮不满地皱了皱眉,但他先没说什么,而是回答道:“不是,刚才那位男士是重度躁郁加重度焦虑,所以情绪上来时才会这样。抑郁症的话,会有这种走极端的想法,但波动不是表面的,而是内里的。”
邓潮的话让顾灼略微松了口气,但正当他想开口说话时,邓潮却突然定下脚步,转身面对着面,双目沉沉地盯着顾灼。
他语气低沉道:“顾先生,在这里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可以说他们情绪不对,或者情绪波动、上涌,都行。但请不要用发病、发疯这类的字眼,他们自己可以这么形容,但是你不可以,我不知道其他人,但就单我家里的,你家里的那位,心思都是敏感到不行的人,这样的字眼,是很刺耳的。”
邓潮的话语让顾灼心头一跳,他神色慌乱且自责:“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会注意的。”
看着顾灼的脸色,邓潮的神情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他摇着头摆了摆手:“不怪你,抱歉,是我对这些词太敏感了。”
说到这儿,邓潮不知想到了什么,话头一转:“不过这是认真的,你需要非常注意,这个没有和你开玩笑。对于他们来说,你的神情,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被无限放大的,如果真的要举例的话,就可能像是现在网上他们所说的细节怪物,你稍微说不对了一个字,都有可能是刺激到他们点。”
细节怪物,重在细节,困于怪物。
顾灼忽感到压力重如山,他心里十分没底,怕做不好,请教道:“那除了这些字眼,还有哪些是需要注意的?”
“这个不好说,每个人的情绪敏感点都不一样,”邓潮带着他继续往下走,“就例如我们家娇娇,她情绪上来的时候,会把自己贬的一无是处,什么脏话都用来骂自己,对自己十分厌恶。我开始不明白为什么,后来陪她做心理治疗,医生给她催眠才弄清楚,因为在最开始的时候,她父母不理解,她每次情绪不对的时候,她爸爸都会叫她别再发疯了。所以发病、发疯这两个字是她的敏感点。”
听到这里,顾灼有些明白了,他点头道:“所以是要注意家庭情况是吗?”
“是也不是,”邓潮说,“从他出生到现在,你决定陪伴他的这一刻起的方方面面,家庭、童年、工作、爱好等等都要注意。要弄清楚造成他抑郁的根本原因,他或许会和你说,但有时候也需要心理疏导的辅助手段。”
说到这里,邓潮脚步一顿,推开了手侧的门,他带着顾灼走进去,里面是一家独立病房,但如果忽略那竖立的吊瓶,这布置根本不像病房,倒像是一个温暖温馨的公主房。
邓潮带着顾灼进去,介绍道:“这是我们住的房间,你随意看看,有想问的就直说,我先给五百万擦一下脚。”
顾灼应了声,而后便在房间里转了起来。
其实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病房的模样,比如床头有着紧急呼救的按钮,床头柜上有着各色各样的药盒,还有着…内带绒圈的手铐?
也不能说手铐,倒像是为了防止孩子在人群中走失用的牵引绳。
顾灼拿起来看了看,正当他想询问时,邓潮的声音却突然从厕所门口传来。
他给五百万套上小鞋,神色平静地解释道:“这是晚上睡觉用的,她以前…会晚上躲到厕所里自.残,有好几次,不是那种用刀的,她用针,一点点扎进那些容易被衣服遮盖住的部位,以至于我很久都没有发现…”
邓潮说到这里,手中的五百万突然仰头尖锐地叫了一声,他哆嗦着松了手,低声说了句抱歉,而后开始给五百万顺毛安抚。
听完这番话语,顾灼手中的手铐忽地有千斤重,他心中酸酸麻麻地抽疼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房间内的气氛沉默着,直到邓潮给五百万穿好鞋,他走过来将手铐拿走放回原处:“所以,不止要检查手腕、脖颈那些地方,也不止要仅仅只藏小刀、刀片等,针、玻璃等等尖锐的,全身上下能被刺破出血的,都要注意。”
“我见过有用马桶底下螺丝钉的,也见过用木炭铅笔的,太多种了,多到你想象不出来,而我就算一个晚上醒来很多次,却有时候还是阻止不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只想让她活着。”
说这话时,邓潮是背对着顾灼的,窗户被遮住了一半,他的身影被笼在阴影里,像是黑雾中踽踽独行的无望者。
背脊弯下的弧度,如同被折断的傲竹。
顾灼难受压抑的想哭,他不忍地偏过头,哽咽着说了声我明白的,重复了好几遍。
人类的悲欢并不是不相通的,只是感同身受的有无罢了。
邓潮用了点时间调整,待他再转身时,情绪已然整理好,他给五百万穿了件喜庆的红马甲,抱着他带着顾灼走了出去。
路上遇到了一个护士,她将安柯语下午要吃的药盒给了邓潮,邓潮拿到药后又带着顾灼折回去取了个保温杯。
顾灼看着他熟练地数药动作,问道:“这里所有的病房都是这样的吗?”
“不是,只有私人病房。”邓潮将氟西汀掰成小块,抬头问道,“你想去普通病房看看吗?”
顾灼想了想:“宋凛以前住的哪种?”
“在这里的我不知道,”邓潮将盒子按好,“京市的时候,是住的四人间。”
说到这儿,邓潮又补充道:“其实普通病房和私人病房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普通病房突发情况更多一些,因为有时候一个人情绪的波动,会容易带起其他人的。哦对了,如果以后你到这里陪住的话,记住,有突发情况时不要急着冲上前,一定要先按紧急按钮,就是墙上的那个红色按钮。”
邓潮边说,边给顾灼指。顾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每隔那么一段距离,墙上都会出现一个突兀的红色按钮,上面用英文标着紧急按钮的字样。
顾灼看了一眼后就即刻收回了目光,他面色惨白,抿着唇点头表示知道了。虽然他心里不希望有这个如果,但也要做好准备。
两人商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去普通病房,因为邓潮急着回去给安柯语喂药,顾灼也表示理解,便顺着私人病房区往回走。
顾灼回看了一眼竖立在私人病房区的扫描仪,问道:“什么样的情况下会需要住院?”
“一般来说,当出现走极端情况时就需要了,”邓潮说,“但也有人中度就开始住院,看你自己的选择,当然也可以不住,只要能按时按量的吃药,放松心情,保证安全,住院、住佛寺、住山庄其实都差不多。”
“住佛寺?山庄?”
“对,”邓潮带着顾灼走向精神病里给病人安排的一天时间表前,“在娇娇读大学的时候,每年放假我都会带她去佛寺里住段时间,又或者去山庄,礼佛、写书法、钓鱼、卷烟等等,把时间给她排满,不让她东想西想,脑子完全放空。”
顾灼一边听着邓潮的话,一边看向那张时间表,其实和邓潮的安排差不多,都是些能够让人忙碌,但却不觉压力的活动。
邓潮继续补充道:“很多时候,他们情绪不对就是思想不受控,这时候陪伴者首先是要耐心地引导他们说出引起点,给予安抚后,要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进行一些能让脑子放空的活动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