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玻璃这边，望着那边坐在椅子上玩手的唐珺，盯了好一会儿，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
宋仁杰忍不住提醒道：“只有半个小时，别浪费时间，按这个他就能听见了。”
“哦...哦。”
唐珂按开内嵌麦克风的开关，张口唤道：“小珺。”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唐珺一跳，他四处张望着寻找声音来源，最后才看到和平时的白衣组合不同的来访者。但唐珺看着唐珂他们的方向，只是歪着头望，并没有站起身来。
唐珂再张嘴时声音发颤，勉强笑道：“唐珺，你不认识我啦？”
唐珺听见自己的名字，注意力显然更集中了些，却是眨几下眼摇头说：“不认识。”
宋仁杰又开始担心唐珂会忍不住崩溃。
——要是换他处在这样的境况里，他可保不准自己会不会突然万念俱灰。
可唐珂只是深吸一口气，并将姿势换成侧身对着唐珺，手也抬起来有点不自然地盖住了脸上青黑一片的纹身，才说：“小珺，我是哥哥呀，你仔细看看我。”
“哥哥？”
唐珺站起来，走了几步又眼见着犹豫。
“可是哥哥去上学了，哥哥头发长。”
唐珂狠狠眨了眨眼，继续唤道：“小珺，我回来了，头发剃短了嘛，你看看，是我呀。”
唐珺终于凑上来，趴在玻璃那边，使劲贴着玻璃面看唐珂，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欢喜高叫出声，“哥哥！”唐珂保持着笑容点头，倒是宋仁杰在旁边看得提心吊胆，一听唐珺好歹喊人了才稍微放下心来。
“哥哥你放学啦？”
“嗯。”
唐珂应完，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低下头快速抹了抹眼角。他也说不上来自己那一会儿是什么感觉，就是心里又疼又痒，呼吸也似忽然不那么容易，每一口气都要使尽力气。
——他希望唐珺永远不要想起来经历过的所有黑暗。
如果不是他太自私，只顾着自己逃跑，自欺欺人地想着有了钱以后再接唐珺和恬恬出来，恬恬不会惨死；如果不是他太懦弱，没有对那些渣滓下手，唐珺手上也不会染血。
他们本来都已经逃脱了，本来只要唐珺把恬恬生下来，只要——如果不是他没本事赚来住院费，唐珺又怎么会被哥哥亲手送回魔窟。
所有的错都是因为他。
他发现寇春林欺负了唐珺的那天，就应该弄死那个狗东西终结一切。
可是什么都回不去，什么都来不及了。
唐珺最好全忘记，过去的事情只有他记住就好，那些沟渠水般的污秽，只该留在他身上和心里。
唐珺是干净的。
宋仁杰悄无声息挪到唐珂背后拍了拍他，低声说道：“愣什么神，他问你话呢，你别愣着。”
“啊？”
“啊什么啊，问你学校学了什么。”
唐珂反应过来，赶紧望住唐珺的眼睛，笑一笑说：“今天学了算数，我给你讲啊。”
话出口的一瞬间，唐珂恍惚得发晕。
——他想摸唐珺的头发。
——他还想抓抓唐珺的手。
——想和唐珺一块学习，就像小时候那样，唐珺会乖乖偎在他身边听他讲加减乘除。
唐珺兴高采烈地大力点起了头，几下过后忽然又委曲了，看着唐珂噘着嘴说：“小珺也想上学，可是大姐姐说小珺生病了不能上学，小珺想快点好病。”
“小珺乖，很快就会好的。”
第15章 欠债要还
短暂的探视时间过得很快。
眼看唐珂要走，唐珺可不乐意了，嘴里一直嚷着“哥哥陪我”，模样又要哭似的，唯独是因为隔着玻璃，他没法拉住唐珂，否则肯定早就上手。
——其实已经动手去挠玻璃了。
唐珂只好悄悄问了宋仁杰几句话，边听边点着头，问完才回过脸来对唐珺笑着说道：“哥哥今天还有事，以后再来陪你好吗？”
“哦，有事...好，以后来陪小珺。”
“嗯。”
那样温柔的笑容，在唐珂踏出病房门的一刹那就消失了。宋仁杰只觉心口登时揪紧，满身满心都想着怎么才能安慰唐珂，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和他走出了秉德医院的住院楼。
唐珂抬头看了看天，伸个懒腰，扭头问道：“哥，这附近哪能打电话？有好多人托我给家里报平安。”
宋仁杰的意识，还被关心难过焦急纽缠成的一股绳索牵绊着，根本没听见唐珂问话。唐珂瞧了瞧他神情凝重的样子，不禁又喊了一声“仁哥”。
那人还是没听见。
直到唐珂机关枪似的“哥”弹连发，宋仁杰才猛地回过神，懵着直冲唐珂眨眼。
“啊？”
唐珂压着眉头无奈笑起来，又问：“这附近哪能打电话？”
宋仁杰却一挑眉，手掏了掏口袋，摸出个手机递了过去，说道：“我换了新手机，这个还没坏，扔了可惜，你要是不嫌弃，就拿着用，一会儿跟我去办张卡。”
唐珂夸张地哼了一声，也挑挑眉毛，眯起眼来盯着宋仁杰说：“你这是......专门为了给我这个旧的，才换新手机的吧？”
宋仁杰面不改色，稳稳地回答说：“也不全是，正好赶上了。”
唐珂又哼一声，鼓起腮帮子来，做了个鬼脸，“那干啥不直接给我个新的！”
声音拔得稍微嫌高，气势也过度欢快昂扬。
恍惚之间，宋仁杰还以为看望唐珺是什么梦回前尘往事的幻觉，他赶紧回头，看见逐渐远去却依旧清晰的医院大楼时，才悄然松了口气。
这口气眨眼又提回去。
宋仁杰有意学着唐珂那样哼哼两声，露出格外得意的表情，说：“你还敢狮子大开口？我告诉你，你欠我钱呢，现在我是你的债主，这不怕你跑了才给你个手机么。”
唐珂顿时怔住，停顿几秒才着急喊出来：“你胡说啥啊！我啥时候欠你钱了？！哎你别讹我呀我又没钱，我现在彻底没钱了。”
宋仁杰嘿嘿一乐，清清嗓子道：“你真就是个小炮仗，急什么急。为什么说你欠我钱呢，还得说唐珺，虽然唐珺那算服刑，也只是住院费免了八成，其他开销啊药费啊都得照给，钱我预付了三年的，你慢慢还。”
唐珂一听立马收了冒刺一样的脾气，正色问道：“这样呀，那我是欠你......三年的钱是多少？”
宋仁杰摇头晃脑。
“先交八万五，用超了再补。”
“——多少？”
宋仁杰不明所以，愣着又说一遍，“八万五千啊。”
“......小珺还要在那再待19年吗？”
只这一会儿，唐珂的脸色已经迅速苍白到像没了血色，额头上的汗也激起了一片。
炎炎夏日，他突然打了个冷战。
宋仁杰一时没留意，自顾自说道：“这是一种情况，还有可能治疗有效果，他的病情不那么严重了，应该会转回普通监狱；或者病情完全不见好转，可能一辈子都要在医院里。”
他说完才去看了眼唐珂，恰巧人又低着头，宋仁杰还是没能注意到唐珂神情的变化，只听见他低声嘀咕什么“每年都得要三万......”宋仁杰眼里突然闪了闪光，拍着唐珂肩膀，和气说道：“我可以借钱给你，没有利息，没有还款日，你有了钱就还我。”
唐珂噌一下抬起头，顿了顿，蓦地吼道：“那我一年也他姥姥的赚不来三万啊！”
“唷，骂的涨辈儿了。”宋仁杰顺口开了句玩笑，说完刚想乐，忽然瞧见唐珂满脸的汗，眼眶都急红了，脸色也十分不好。他心里一急脱口便说：“你别担心，不会耽误唐珺治疗，都说了有我呢，钱咱慢慢攒，別怕，别怕啊。”
“对不起，哥，我不是要吵你。”
“知道，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啊，但是你真的不用急，赚钱嘛，总能有办法。”
唐珂听着宋仁杰说，表情多少缓和一些，可眉头还是紧锁着，——他的赚钱办法，别说一年三万，三年一万都未必能攒出来，除非——
宋仁杰忽然一巴掌拍到唐珂溜光的脑壳上。
“眼珠子滴溜溜想什么馊主意呢？我告诉你，所有来钱快的门路都不准找，不许再去卖了，别想着赌钱暴富，更不准碰毒，违法的事你敢干，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下半辈子生活不能自理。”
“这么凶残，”唐珂揉了揉头心，“那我怎么赚钱？我原来找临时工的活都没人要，现在更没人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