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自己掂量掂量。”
“哥,哥,我听话,我学习,我努力向上,到时候你可千万得带我去看小珺啊。”
“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
*
时间很快就又到了夏天。
夏天之前的那个季节,宋仁杰饱受怀春不可得、怀君难一见的煎熬,看见什么都能想起唐珂。冬寒渐去,东风送暖,他琢磨该给唐珂准备好以后的新衣服,倒春寒一来又想着为时尚早,该让唐珂自己去挑;草绿了想和唐珂春游,花开了想和唐珂赏花,家外面楼下新开了间网红餐厅,他都想等唐珂出来一块去吃。
从未有过的体验在刚开始时还能让宋仁杰新奇,可是短短一周之后,新奇就变成了排解不了的骚动和寂寞,越寂寞越骚动。在某些很偶然的时刻,宋仁杰甚至希望过看守所里的是自己,换唐珂出来让他也体会一下等得心焦的难受。
不过宋仁杰也就是想想,想完立刻便提醒自个儿别犯傻,千万不能忘记他这单恋唐珂的立场。
单箭头,意味着只讲付出不要回报,还意味着只有想念不必相见——个鬼。
唐珂现在除了唐珺,就只有他宋仁杰了。
——应该没错吧?
——唐珂应该会开心地接受他的好意吧?
宋仁杰这天站在看守所传达室门口,脑袋里面一边反复想着这些想了快半年的问题,另一边还一心二用,一遍遍排演着接下来的流程安排。
首先,唐珂一出来就给——
他就说:“咱们现在去看小珺吧。”
宋仁杰把手里打包好的大鱼大肉往背后藏了藏,试探着问了句:“你不先吃点东西?”
唐珂一惊,急道:“说好了出来就让我见他,你要变卦啊?!”
“没有,没有急什么,走,去看他。”
宋仁杰一手提着唐珂的领子,引着他往停车场去,一手把摞得高高的外卖拎到唐珂眼前,垂死挣扎道:“我都买了,你吃不吃啊?”
“我能拿给小珺一起吃吗?”
“不能,你去看他也不能有肢体接触。”
唐珂脸色暗了暗,低头顺着宋仁杰指的方向又走了两米,突然抬起头来问:“那看完小珺能去看恬恬吗?我...看着恬恬吃也行啊。”
宋仁杰愣住了,低下头挠挠额角,扯了把唐珂的衣领让人停住,稍微俯低上身,盯着唐珂的眼睛,语气柔和地说:“恬恬在的公墓离这太远,离医院也远,今天来不及了,明天去行不行?”
唐珂点下头,笑了笑,轻声说:“嗯,不着急看恬恬,反正看不看她都一样。”
宋仁杰没忍住糊了把唐珂的脑壳,沉下嗓音说:“你什么时候想看她都行,我带你去。”
唐珂等宋仁杰的手离开,自己也摸了摸头,渐渐笑得更开,眼里还带了星点闪光。他指着宋仁杰手里的外卖,笑道:“哥,谢谢你们帮着照顾恬恬,这饭我看过唐珺再吃,我都吃了,不会浪费的。”
“这才好嘛,你看你还这么瘦,就得多吃点肉。”
说话间,宋仁杰已经引着唐珂走到停车场的一个角落,两人面前停着几辆摩托车。宋仁杰拿着钥匙哔哔按了两下,其中一辆车的后挂箱咔哒一声弹开条缝。
他从里面抠出一顶金闪闪的头盔,上面还贴着镭射贴纸。
唐珂接过头盔,抱在怀里左右研究了一会儿才戴上。宋仁杰递过去头盔之后,一心闷头在那对付餐盒,可劲儿琢磨怎么放才最安稳,手下着紧忙活,嘴里却不忘问道:“合适吗?不合适或者样式不喜欢的话,哪天跟我去店里,自己挑顺眼的。”——他给唐珂挑的款式也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欢。
清亮脆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大小合适,样子我又看不见,你看好看吗?”
“我当然是,”宋仁杰边转头边说,“觉得挺好——哎唷,宝啊你戴错了。”
他没忍住笑。
唐珂没忍住生气,嚎叫似的怒道:“我又不懂你笑屁啊!”
宋仁杰这时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对唐珂用了过分亲昵的称呼,好在那家伙抓错了重点,没跟他吵那个“宝”。宋仁杰乐得顺水推舟,赶紧收起笑声,一脸严肃地走过去帮唐珂戴好了头盔,还象征性道了两句歉。
“对不起对不起,笑你是我不对。”
“你都笑过了,对不起有啥用?”
本来宋仁杰还想反驳,忽然见唐珂盯着他的摩托瞧个不停,反驳的话就咽了回去,且等着看那人又要干什么。唐珂绕着这辆涂装得紫幽幽绿莹莹的钢铁大马转了三圈,怒气早抛到脑后,眼睛发了亮,惊喜道:“咦你这摩托——是新的啊?呀,帅。”
宋仁杰被夸得脸快扬上了天。
“不错吧,上来。”
“哎!”
两人都坐好,宋仁杰把车子发动起来,唐珂伸出两条瘦细的胳膊,非常自觉地来了个“背后抱宋杀”,抱得宋仁杰心魂动荡,魂差点飞了。谁想到后来跑上路,车速稍快,唐珂又无师自通,人和脸一块贴上了宋仁杰的背。
老宋手腕一抖,摩托嗡地一震,都像在希望那条马路永远没有尽头。
第14章 很快都就会好的
秉德精神卫生中心位于煦正市东南方向,藏身在一群矮矮的小山之中,距离开阳区看守所有两至三个小时的摩托车程,实际耗时端看司机有没有飙起车来。
宋仁杰有意压住了车速,载着唐珂优哉游哉,但又不敢太慢,唯恐唐珂瞧出端倪,终于在两个半小时后到了秉德医院。这其实还比宋仁杰提前预约的探访时间早了十来分钟,而且,虽然只早了一小会儿,但是秉德医院管理极其严格,唐珂再着急想见唐珺,也得等到预约的那个时间段。
趁这工夫,宋仁杰正好跟他打打预防针。
“你得有心理准备,唐珺查出精神分裂症来,病情挺严重的。这半年明明用着药,居然情况也没大好转,还有过突发暴力的记录。另外啊,他身体还有其他的并发症状,脑子比原来更不清醒,现在大部分时间都以为自己是小孩,九岁十岁的,到底多少他说不清,老变。”
唐珂只点点头,没跟宋仁杰多说话,光是眼巴巴瞅接待处的表。
——唐珺从小脑子就不大好,别人都说他是傻子,唐珂也知道自己这弟弟可能脑袋有点毛病,一时间没把宋仁杰的话听进去。
忽然他皱了皱眉头。
“九岁十岁?”
宋仁杰颔首疑道:“怎么了?”
唐珂依依不舍地把视线从表盘挪到宋仁杰脸上,眼珠一转笑道:“我记着你说过,我录口供的录像和档案你们都存着呢,怎么你没看过啊?”
“看过啊,”宋仁杰一顿,紧接着脱口道,“啊!......”
他把唐珂的口供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在那些对于过往的叙述里,十岁就像一个开关。那之前的童年生活还是一片光明,唐奶奶没有生病,他们上学没几年,每天都学一些新知识,唐珺学得慢还要唐珂辅导他。
那之前,他们的生命里还没有寇春林。
宋仁杰神色一紧,正想安慰唐珂,那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他:“——哎哥,精神...精神分裂症对吧?是不就是那种以为自己是好多个人的病啊?那小珺除了以为自己是小孩,还以为是啥了?”
那表情看起来除了好奇没别的。
宋仁杰暗地里叹口气,回答说:“不是那种病,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偶尔有幻觉幻听那些——我刚才不是说了,唐珺是比原来更迷糊,偶尔才能清楚想起来长大以后的事,大多数时间活在出事前的记忆里,你就这么理解着吧。”
“哦...他要是全忘了最好。”
“我说,能治好还是要治好的。”
唐珂还没搭腔,那边护士忽然说到点可以去探视了,唐珂应了一声,赶忙跟着人家走,迈腿前下意识回头望了眼表。
三人走过一条安静的长廊,到了尽头,转个弯仍然是条长而清冷的走廊。
唐珺的病房在医院深处,附近静得只有树在响。
护士打开那扇灰白色的房门时,唐珂的喉头忽地滚动了一下。
开门进去,是处窄小的空间,隔着面巨大的墙一般的玻璃隔断,另一边开阔而布置简单的病房,才是唐珺的住处。也许是因为那间房子确实亮堂整齐,里面最基本的床和桌子也配置齐全,虽然是病房,但瞧来隐约竟有点温馨,唐珂这才放心了,长长地吐出来一路提着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