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夜雀(102)
这两天有不少同学都看到了奶奶送他,下课就围到他的身边,用奇奇怪怪的语调问:“付远,你晚上睡觉能睡着吗?会不会闻到垃圾的味道啊?”
“我知道为什么付远有时候身上臭臭的了,因为他奶奶经常翻垃圾堆。”
可是看着奶奶离去的背影,付远感觉自己好像是个畜生。
他朝着奶奶的背影大喊一句:“奶奶,晚上你还是到校门口来接我吧!”
奶奶停下了车,朝着他一转头,笑着喊:“知道了,好孩子!”
付远心想,管他们说什么呢?以前老师讲过“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奶奶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他何苦因为那些没良心的人去伤害奶奶的感情呢?
付远拖着一条半废的腿勉勉强强地赶在上课铃声前到了教室。
看早读的班主任一脸不悦,走到他身边敲了敲桌子,道:“下次来早点。你家长也是的,这么不负责。你功课差,就要笨鸟先飞。每次都来的这么晚,自己也这么不上进!”
“我没每次都晚。只有这次……”付远弱弱地说,可是班主任白了他一眼,道:“还狡辩。说了你以后改就行了。全是借口,以后别人都要说你没出息!”
付远讷讷,没再吭声。
下课了,又有人跑到他身边推了他一把。
“付远,你怎么这么臭啊!”
“我不臭……”
“我闻到了!你就是臭!”
他们把付远赶了出去。寒气凛洌,可他宁愿倚在窗台吹吹风。他突然听到隔墙有女生在讲话。
有个人的声音很甜很软,是他一直很钦慕的语文课代表,张小婉。
张小婉一直是他心目中的榜样。她就坐在他斜前方,他上课困了很喜欢看看她的侧影和挺直的背。她成绩那么好还认真学习,他也不能懈怠才是。
”你觉得我们班男生哪个最丑啊?”
“我不知道诶。我觉得都长得差不多吧。”
“男生里反正说了,最丑的就是那个付远。一副穷酸样,还臭臭的。最重要的是,还不洗头!”
张小婉诧异地捂住嘴:“真的吗?”
“真的呀。你看他头发,总是油油的。”
冬天到了,一周能烧一次热水洗澡就不错了。在那逼仄的房屋里,即使用冰凉的水冲头,也只能到阳台的洗水池,冬天到了,室外的水龙头都结冰了……他也一直为此十分烦恼。
张小婉轻声道:“好像真的诶。”
付远一直屏息聆听,涨红了脸。此时此刻,他的自尊心瞬间土崩瓦解。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面前颜面尽失,这堪称耻辱。
张小婉刚说完话,自己心里也有些惴惴。结果话音刚落,就看见她们谈话中的“男主角”铁青着脸冲了过去。
张小婉吓了一跳。可是,随即她动了动鼻子,疑惑地问自己:他身上真的有臭味吗?
她好像没闻到。
下一节课是数学课,预备铃已经打响了,付远的座位还是空荡荡。一向喜欢提前上课的数学老师正要发怒,只见冬天里付远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突然出现在门口。
数学老师也呆住了。“你这是怎么了?”
付远的嘴唇冷得发白,他沉默地摇了摇头。数学老师见他不愿意开口,像块木头,也不多问,按迟到处理,直接让他站到教室后面去了。
张小婉的手伸到了自己兜里,有一块手帕。可是她僵住了,怎么也拿不出来,更别说递过去。
付远站在教室后面,浑身都冷,可是心最冷。他看着整座教室里的人,突然觉得他们太陌生了,陌生得不像人。
放学以后,付远在校门口站了二十分钟都没等到奶奶。
“诶,你,就你,那个最黑的乡下来的小孩儿。来,这袋垃圾给你带回去吧。”
一个男生笑着把一袋垃圾扔了过来。他没有给袋子打结,里面的纸团纸屑、零食垃圾袋全部飞到了付远的身上。
“你们家不是收垃圾的吗?这袋垃圾便宜你咯!”
付远感到一阵寒意。他的头有些发昏,世界仿佛也在他眼前旋转。他的怒火从来没有想此时此刻一样高涨,仿佛要立志融化这天地的寒冷。也因此,他突然感受到了一份暖意,一股力量。
他冲上前去揪住那个男生的衣领,直接把他扑倒在地,横跨在他的肚子上,左右手开弓,拳头撞击肉体的声音在他耳边美妙得像进行曲。
“你、你别打我!别打我呜呜!我错了!疼!大哥,疼!”
那是付远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别人惧怕的目光。
那些男生说:付远真丑,身上好臭。
那些女生说:付远一副穷酸样。
老师说:付远你没出息,你真不上进。
只有奶奶说:好孩子,好孩子,我们阿远是好孩子。
所有的声音都在付远的耳边盘旋,交织,最后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他的思维和意志。可是他手下的拳头出击是那样的酣畅淋漓,他的不甘、他的自卑、他的嫉妒都在这拳头下流逝。
他在打他厌恶的、招惹他的人,他发泄的是长久以来积攒的怒火,是对不公正待遇的狂嚎。
可是他又好像在打自己。打一个懦弱的,无能的,敢怒不敢言的自卑又极度自尊的男孩——最后将他扼杀。
付远的拳头也破皮了,可他不觉得手痛,只觉得喉咙和鼻子都发酸。
从那天以后,没有人再敢招惹付远了。或者说,这世界上没有以前的付远了,只有一个不能惹的付远。
第79章 牯岭街(14)
天上的浓云似乎渐渐散去,一盏明月露面,大地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月光。
沈浩然瞎跑一通,一开始只是凭直觉,跑了一会儿竟然真的在黑夜中远远瞧见了光亮。
这里好像是哪里的荒郊野外,路灯本来就没几个,还是挂在光秃秃杆子上的小灯,十个有九个都不亮。
万幸的是,他在这里找到了一条小水沟,只要顺着走,一定可以汇入大河。到时候就可以看到安定桥了!说不定正好可以遇到老爸,那他就得救了!
刚才远远听见胡天赐的大喊,他只觉得头痛。
那个蠢货胡天赐,明明就是他推的王科,这一切本来就全是他的错,结果还牵连了他们这么多人!那个付远也是个疯子!一群神经病!
不过说来说去还是胡天赐的错。要不是他惹了事,也不会有今天。刚才他竟然还想要他拉他上来。想得美!就让胡天赐在那里多拖延一下时间吧。
之前那群警察问话倒是来的挺快,现在他们被坏人抓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来啊!沈浩然愤愤。
刚才他被那群混混打得挺惨,现在冷风一吹,更是浑身都疼得厉害。那几个人的脸他全部都认认真真记住了。等到回家以后,他就让老爸全部找到,一五一十地全都在他们身上找回来!
突然,沈浩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他背后有道伤口蓦地突突地疼了起来,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
沈浩然突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猛地转身。
————
“江队,消防队、救护车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江屹点了点头,油门狠狠一踩猛地从陡坡上爬上车道,一路往安定桥狂飙。
付远身上有汽油味,他有烟但是竟然没有打火机,那么打火机一定是被人带走了。汽油遇上打火机,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他打了蓝牙电话给林林:“沈嘉成要过来了吗?”
“我和圆儿跟在他车里。还有五分钟车程的样子。我们打算先停在路边等十二点。”
江屹的想法也都留在猜测阶段,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言简意赅地嘱咐道:“谨、慎一点。”
“知道了。”
安定桥是四方旷野唯一能够见到灯光的地方。这里鲜少有人经过,路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坏的,一直没有修理,只留下了一根路灯杆尚能作业,远远看上去颇有孤苦伶仃之感。
这盏路灯下果然如付远的短信所言有一个黑色的垃圾桶,外头写着“其他垃圾”。
今晚的风不算小。这个垃圾桶稳稳当当地朝天大开,里头似乎空荡荡的,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
凌晨十二点快到了。
这是一个特别的时间点,它能被赋予很多意义,普通或者不凡。它可以是人间结界最薄弱的瞬间,恶鬼借此闯入人间肆虐游荡;可以是一个新与旧的过渡与蜕变,从一个世纪跨越到另一个世纪,遗忘和展望同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