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刑地(16)
两个人都盯着手机的通讯界面。
可这一次没有被挂断,也没有人接听,电话在达到一定等待时间后自动挂断了,里面响起了温柔的女声:“您拨叫的用户无应答。”
阮筠不死心,又呼叫了一次,这一次还是没有人接。
周唯一还坐在对面看着她,阮筠觉得三番两次不被接听的电话像一个不好的意象,让她产生很糟糕的联想,她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手机往下滑落,她连忙用另一只手接住。她艰难的笑了一下,对周唯一说,我打给皓宇。
周唯一没有出声,看着阮筠坐立难安的从电话本里调出另一个号码,隔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出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国内还有我哥和皓宇哥,他们会照顾好右京的。”
阮筠短促的嗯了一声,但显然没有听进去。她确认了一遍号码,迫不及待的准备拨出去,一通来电显示却先跳了出来。
那是个没有被存在通讯簿里的号码,但这串号码落在客厅的两个人眼中都不陌生。周唯一很明显的怔住了,阮筠也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拿着电话往别处走,周唯一坐直身体,视线不自觉的跟着阮筠的手机,眼睛里还有明显的难以置信。
是他?
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这一刻周唯一才意识到,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已经可以非常平静的面对那些曾经往事了,可以不再畏惧听见那个人的消息了,然而只是一个熟悉的号码而已,就把他立刻打回原形。
只是一个号码而已,他却还是畏惧。
周唯一撑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几下,又坐了回去。
阮筠去了餐厅接电话,周唯一听不见什么动静。
阮筠跟梁栩文的这通电话持续了将近十分钟,这对于惜时间如金的梁栩文而言很不正常,梁栩文此人,同任何人通电话都像安排任务,能一句话结束的绝不拖到三句,每句话都言简意赅,不浪费任何一个字。
他不会说任何废话,同样的,也不会浪费时间做无聊的寒暄,他觉得这些是“无效且无聊的交际”,没有意义。
周唯一坐在沙发上度秒如年,阮筠阴着一张脸回来,看上去像是在生气。
周唯一又站起来,朝她走来的方向迈出了一步,他鼓足了勇气,但实际上只是一小步而已。
他和阮筠对立着站在客厅里,他不知道他该不该询问刚才的电话的事。
阮筠平静了一下,把梁栩文方才挑起的心火奋力压下去一点,尽量平淡的主动解释:“没什么事,咱们的这个项目在华国的负责人是他,他问了一些关于项目的事。”
周唯一低下头,缓缓地应了一声“哦”。
那个人……没有只言片语提到他么?
然而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闪了一瞬,周唯一后知后觉有点悲凉的自己回答自己,梁栩文怎么会想到他呢?八年的时间过去了,自己只是个被迫逃离主人的逃兵,早该被遗忘了,甚至不配在对方的人生里留下浅浅的一笔。
他哪有那个被主人铭记的资格?
没有的,一直没有。
自认为想通了这点,周唯一不再失落,反而勾起了一点唇角。
“他还问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国?”
阮筠和周唯一异口同声。
阮筠没有立刻回答他,周唯一对她没有说完的这句话也显得不怎么感兴趣,他不太想知道梁栩文在电话里还说了什么了,于是他很快的接上自己的话题,问道:“我的身体检查报告已经完全出来了吧?反正都是老毛病,新毛病一时半刻也解决不了,华国的医疗水平也不差,我可以回国继续治疗。”
说来说去就是想尽快回江州去。
阮筠也并不打算阻拦他,想了想,说了一个时间。
周唯一得到肯定的回复,脸上露出放松且愉快的表情来。
可阮筠还是觉得他似乎有些失落,自始至终,能彻底影响周唯一情绪的只有一个梁栩文,阮筠往前走了一步,看着他说:“他知道你是第一负责人,回国后,对于这个项目,你免不了要和他打交道的,你都准备好了吗?”
周唯一抿着唇,良久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面上不显,其实心里有些慌乱,他做了一个又一个的假设,但又亲手一个又一个的推翻。所有的预演在真正发生的那一刻前都不作数,周唯一闭了闭眼。
“不过还能怎么办,我没有别的选择了,我终究要面对他的。”周唯一垂头丧气地小声说。
胆小又执拗,天真又柔软。阮筠看着他的样子,不合时宜的想起曾经梁栩文同她说起周唯一时对周唯一性格的概括。
梁栩文早就吃透了周唯一,在任何层面上。
阮筠看着他,心道这么多年过去,周唯一也没有变。
她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自从离婚后,阮筠和梁栩文也没再有过任何的接触了,两个人的“合作关系”在八年前终止了,而他们本人私下里也并没有太深的私交,于是这么多年从未联系过。
刚才骤然接到对方的电话,阮筠也是惊讶的,让她更震惊的是,韩家竟然带着梁右京出现在了一个梁栩文必然会参加的聚会上。
这就意味着,韩皓宇和管宁是故意让梁栩文见到梁右京的,而梁栩文也在第一时间找到了阮筠。但最让阮筠心惊的还是梁栩文精准的直觉,那个手握华国权柄的永远攻于算计的男人一开口就让她措手不及,他免了所有的寒暄,开门见山的质问道:“那个和我很像的孩子和唯唯是什么关系?”
不等阮筠想好借口,梁栩文就先发制人:“那孩子有一双唯唯的眼睛,别费心骗我,我认得出。”
阮筠却一瞬间被他最后这句话点燃了怒火。
争论到最后她恼羞成怒,梁栩文却不慌不忙地低声笑了一下。
心中的慌乱加深,阮筠不再开口,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梁栩文却突然问道:“唯唯怎么样?”
阮筠有点后悔自己赌气说了一句“他好得很”,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反应太过刻意了,反倒欲盖弥彰,输了先机。
而梁栩文却一直是八风不动的沉稳模样,好像一切胜券在握一样。
这种高高在上的俯视真是令人愤懑。
“我想回房间休息一下,有点累了。”周唯一把阮筠从走神中拉扯回来。阮筠看着他微垂的眼皮轻颤着,精神已然到了勉力支撑的地步,她心中不落忍,侧了侧身,让开了路。
周唯一点了点头,像个蹒跚的老人,步伐轻飘的往前走。
他站都站不稳了,最近这几年,不管他怎么补充营养,他的脸色也仍旧苍白。尽管是作为一个omega,周唯一的身高并不矮,他只差一厘米就达到一米八,如果他能再胖一点,再精神一点,在外面甚至能伪装成一个普通一点的alpha,可他拿命生下了梁右京后,像是一朵只开一季的花,很快就进入了凋零期,现在的周唯一孱弱的不像话,穿着最小号的T恤,两片肩胛骨却支棱着,显出一种不正常的嶙峋骨感来。
他走到房间门口,抬手按在门把手上,却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就着这个动作等了很久。阮筠在客厅里,看着他的背影。他没有动,她也没有动。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周唯一唉了一声,叹气都叹的很无力,他转过一点身子来,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他说:“大小姐,我可能还要拜托你最后一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阮筠觉得周唯一的这个笑容很勉强,他嘴里说着想要拜托自己一件事,可从他的眼睛里,从他的语气里,从他握着门把手用力又松开的反反复复的动作里,阮筠看出了很剧烈的不舍。她不自觉的喉咙梗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说,你说吧。
周唯一盯着她,其实他心里很淡然了,别人对他的挂念或许永远比他自己的要多些。他想了想,说:“等一切结束了,我不太想要一个固定的‘睡觉’的地方,”他眨了一下他漂亮的眼,这是他给人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把我随便洒在哪里,什么也不要留下。”
阮筠愣了,竟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周唯一也没有等,推开门,回了房间里。
我要证明我不是月更作者,我明明是个勤奋的作者(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