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植被(48)
沈植点头,回房间拿药,许言把门虚掩。助理去洗手间拧热毛巾,芸姐在打电话,许言坐到床边,抽了张纸巾想帮虞雪擦擦眼泪,结果刚一俯身,就被她捞住了脖子。
“刚刚那个人……跟你到底什么关系?我以前就在你家门口见过他呢。”
这人醉了也不改八卦本色,许言没说话,虞雪嘴巴一瘪又掉下泪来:“老公,你怎么背着我在外面做0呢?”
许言:“……”
沈植进房间时刚巧碰上助理在客厅倒水,对方顿时有点惊恐,沈植抬手摇了摇药盒,轻声说:“来送解酒药。”
“好的好的。”助理小声应道,“谢谢你!”她接过解酒药,沈植跟她一起往卧室走。
许言回头看了眼,没注意到推拉门旁的沈植,他对助理说:“毛巾给我。”助理将毛巾递过去,许言帮虞雪擦了擦眼尾的泪,把热毛巾敷在她额头上,问,“会不会想吐?”
虞雪摇摇头,目光穿过许言肩膀,看见沈植,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哆嗦了一下,也不叫老公了:“许言。”
许言隐忍地闭了闭眼,耐心地问:“怎么了呢?”
“空调,温度调高一点。”虞雪怂怂地把跟沈植对视的目光收回来,喃喃说。
助理立刻调了温度,许言看见她手上的药盒,才意识到沈植送药过来了,扭头一看,沈植确实站在那里。许言没多留意,伸手去拿水杯,跟助理说:“拆两颗出来。”
他握水杯的右手中指上圈着一枚漂亮的戒指,虞雪接过杯子,左手,同样也是中指,戴着跟许言一模一样的戒指。
哄着虞雪把药吃下去,许言精疲力尽地站起来,回身想跟沈植说声谢谢,但门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沈植走了。
“许言。”虞雪终于清醒了点,她靠在枕头上,难得严肃地问,“那个人,他是不是变态?”
“什么?”
“他刚刚的表情……”虞雪好像心有余悸,“我感觉是那种心理有问题会把你关在地下室的人。”
“他是律师。”许言痛苦道,“反正关谁也不会关你,你赶紧闭嘴。”
沈植弓着背,双手撑在洗漱台上,脸上湿透,他盯着水池里那片波光粼粼,眼前却仍然是许言被虞雪搂着脖子的样子,那对情侣戒,助理见怪不怪的表情……
在此之前他仍抱有一丝侥幸,因为上次许言没有正面承认在谈恋爱,只说要一段正常健康的感情。沈植想,他做得到的,虽然他还有缺点,但他可以保证一定一定不会再伤害许言,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地去爱许言,只要许言愿意给他机会,给他时间。
但现在呢?
所想的都落空,沈植抬头看着镜子,他凭什么认为许言会为一段失败的过去画地为牢?明明在很久很久以前,许言就是个再果断不过的人,放了手就不会回头。
只有他,只有他在三年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想着挽回,或是重新开始。
刚刚他站在那间房间里,全程仅仅几分钟,但最后三十秒,他的听觉彻底失效,耳鸣声阵阵,视线里的场景开始变得扭曲——许言的背影、水杯、戒指、灯……像调色盘里的颜料,被笔刷混搅在一起。
最后沈植甚至连站稳的能力都快消失,他意识到自己再待下去会是什么下场,所以他退出。
沈植直起身,从洗手间回到卧室,目光放空,他在床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药盒,里面一共九个小方格,每一格都塞满药片,圆的,椭圆的,方形的。他从贴着“安眠药”标签的方格里取了两片,含进嘴里,喝了口水咽下。
他拉开被子躺进去,不关灯,闭上眼。
沈植在一阵窒息中醒来,胸口像压了重物,空调开着,但身上冷汗密布。他在眼睛尚未睁开时就察觉房里是黑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
他花了将近一分钟时间,才慢慢吐出一口气,又深深吸了一口,胸膛起伏时终于能感知心跳。四肢发麻,重得抬不起来,沈植竭力伸手去摸开关,可怎么也没找到,怎么也找不到,他开始变得急躁。
又回来了。这个念头无法遏制地在脑海里浮现,很快,生理反应印证了它,沈植重新回到呼吸不畅的状态,不同的是心跳得很快,快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猛踢。他像一条脱水的鱼,张嘴不断呼吸,但这并不是他要的氧气。
沈植挣扎着翻了个身,整个人摔在地毯上。听不见声音,看不见光,他甚至怀疑自己被关进了什么容器,伸长手往前够,没有边缘,无法感知这个容器有多大,它到底会有多大。
他摸到了一块硬硬的边角,是茶几。沈植扶着边沿站起来,他看见一道细弱的光线,从大门的门缝底下溢进来,很细很细的一条,看起来也很远。沈植想,也许有一条完整的马路那么远。他跌跌撞撞地朝那道光去,一路上碰倒了椅子和水杯,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两条腿异常沉重,沈植费尽力气拖着它们,分不清那到底是行走的工具,还是身体的累赘。摸上门把手的那刻,他感觉自己到达容器边缘,他找到了。
用力拉开门,眼前是酒店走廊,暖黄的灯,暗红的地毯。
咔哒一声,沈植微微睁大眼睛,看见对面的房门打开。
许言搂着虞雪走出来,打照面的一瞬间他并不惊讶,脸上还是淡漠又疏离的表情。沈植凝滞的目光艰难向下,看见许言脖子上的吻痕。
虞雪笑吟吟靠在许言怀里,沈植惊觉自己逃离的或许不是什么容器,而是他赖以生存隐藏自我的栖身地。他现在想退回房间里,退回他的容器,但声音却先一步从嘴里跑了出来。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你们……”
许言古怪地看着他:“我们怎么了?”
“许言。”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沈植感觉肩膀突然变轻了,他说,“我们能不能谈谈?”
“谈什么?”许言嘲讽地笑起来,“我干嘛跟你浪费时间。”
他说着就要带虞雪走,沈植迈了一步伸手拉住他,声音发抖:“就五分钟,许言,就五分钟。”
可思维里根本组织不出谈话的具体内容,沈植只是迫切地、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想要和许言独处,五分钟不行,那就一分钟,多短都可以。
“沈植,你是不是有病?”许言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有病就去治,别烦我行不行?”
他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到沈植面前:“赶紧去看心理医生。”
沈植的视线聚焦在那个名字上——蓝秋晨。
怔愣几秒,他忽地苦笑起来:“不用了。”——他怎么能告诉许言蓝秋晨本来就是他的医生。他转身走向电梯,按下楼键,他确实到时间看医生了,现在就得去。
电梯门打开,沈植走进去,但里面是空的,没有桥厢,于是他像跳崖般的,自26楼直直坠了下去。
沈植从强烈的失重感里惊醒。
灯是亮着的,但他仍然呼吸不过来,额上冷汗遍布,四肢麻木无力。
几分钟过后,房间里的一切景象从扭曲变为正常,沈植很慢地坐起身,他整个人轻微哆嗦着,去够那个药盒,打开,冷静地把药片挑出来,三种,七颗,放进嘴里,又拿起水杯,将它们一口气咽下去。
做完这一切,沈植在床上坐了很久,回想起梦里的场景——他从26楼摔下去,最后一刻,他成了旁观者,看见自己砸成一团血肉模糊。
好像突然闻到血腥味,沈植的喉咙里猛地涌上一阵反胃,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他跑向洗手间,跪在马桶边,低头呕吐起来。
刚吃的药被吐了个干净,沈植站起来趴在洗漱台前,不断地漱口,用水洗脸。等到终于觉得够了,他关掉水龙头,听见门外传来隐约的人声。
沈植倏地抬起头,转身走出洗手间,穿过短廊,伸手去开门。
许言刚心满意足地跟偶像见完面聊完天吃完夜宵回来,虞雪在此期间已经酒醒回她自己房间。和隔壁的陆森道了晚安,许言慢悠悠走到房前,正要刷卡,对面的门忽然打开。
他转头看着沈植,对方脸上一片湿痕,刘海挂着水珠,眼底红血丝密布,唇色却很苍白,沉沉地喘着气——甚至他竟然是光着脚的。毫不夸张地说,许言觉得沈植根本就是刚从什么地方死里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