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服城(41)
一去便是关子宰坐在椅子上,脸上都是泪痕,看见父亲却是一副抵抗又委屈的模样:“哥哥被绑走了……”
天晓得关浓州当时只觉得两眼一黑,差点就持不住多年未蜕的儒皮子,要讲句骂老天的国粹。还好关子宰把车子上印着的图样画出来,凭着周馥虞留下来的一点余党资源也足够迅速就追查到是个什么玩意在造次。
关浓州是医生,自然没这些个耍刀枪的本领,只是没当院长前和周馥虞关系好,偶尔就跟着这班子人当后勤,专程坐后头急救。久违地竟然还要有回来的机会,造化弄人。
周馥虞罕有地也过来,倒像是看热闹的,坐在关浓州旁边陪着他,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友谊大发,甚至还伸手拍他的背,缓释焦虑似的。
周馥虞典型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到底还不是你给惯废了?多大点事……”
关浓州点烟的手都不稳,连骂周馥虞的心情都没有,心说那是我老婆,关子宰他亲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这世上什么都是王八蛋什么都给给我滚。
在人家匡州地头上撒野,也就亏得三合组是外来的傻子,不晓得陈六头顶上是寅虎恶蛟。关浓州当然知道这事情交给周馥虞来干,对面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的份,并且估摸着现在坐位置上那位帽子又得战战兢兢接电话。
于是他那位不懂事的倒霉夫人自然没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是有些皮外伤,以及精神状态看起来不怎么好,大抵是药物的作用让他的眼神都无法聚焦。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交给傅十醒这些个年轻人去干,关浓州只管护着陈梦刀往外走。
只是仗势实在太拆家,尚未从这间乌烟瘴气的别墅里出来,陈梦刀先一步从浮浮沉沉的状态里头脱了出来。其实更正确的说,是一只无意识扯住他脚踝的手把他拽清醒了——地上的是欧文,看症状像是心脏突发急症,无意识地抽搐,需要紧急措施。
关浓州看了一眼陈梦刀,松开手,叫他过来摁压着欧文的左胸处。他不可能不感到厌恶,但他是个医生,应当平等地面对所有生命。
——匕首猛地出现,贯穿腹部刺穿出一大滩的血液。
因为一些其他事情比较忙也比较焦虑……不好意思……现在才爬上来更新……
第四十六章 庞贝
关浓州从小到大便拥有了太多的爱,无忧无虑且目中无人。这是无可厚非的,难免会让他变得傲慢又强权,只是良好的教养很好地藏起了这些东西。
陈梦刀的出现对他来说,本该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罢。
十九岁的关浓州是这么以为的,即便时过境迁后,他会觉得那不仅仅是家人给他选择好的,更应该是命运为他安排妥当痴缠的小配偶。
他真的弄不懂,也没有兴趣去关注小孩子这种生物的。只是大概那个孩子很乖又很聪明,用崇拜的眼神一直追随着他,然而又不会和其他贴着烦人的小狗一样。他像怯生生的猫,叫关浓州觉得格外有趣,欺负起来也是有成就感的。
然后他就一点一点长大,再见到的时候就被交付到自己手里来。恰好就是关浓州最要风光跋扈的年纪,总是会认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无论在什么方面上。陈梦刀好看,聪明,还听话,哪一处都很合关浓州的心意,并且全心全意地待在他身边,眼睛里头都是他。
这个孩子理所当然的就是他的东西。
周馥虞其实一点没有说错,是他惯坏了养坏了陈梦刀——可是在他眼里,他怎么就能够长大呢?关浓州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改变的,大抵是陈梦刀真的能够把日内瓦宣言读到他的心里去,也真的人心同人心之间能一块开了?
可是陈梦刀那样一定是要吃苦头的,一定像是香水里头被万民分食的下场,血作葡萄酒肉作白面包。
于是他便犯了所有愚昧古板老东西的错误,直接将自己认为好的交给他,直接不讲道理地要他待在名为关浓州的城池里头。
只是他太过于自满,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有错,也从来没去看到过陈梦刀为了顺服他的意思,所谓相配所谓价值,忍让付出了多少东西。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又才发现其实他才那样小一点,其实他根本不像自己一样拥有过富足的家境温暖的亲人,拥有许多许多的爱于是可以有恃无恐——于是他开始惩罚关浓州,开始害怕开始远离,尽管关浓州都将他翅膀羽毛砸碎剪烂了埋在土里,锁在城池高台里头,长出来是根连着土带不走的花,却还能带着刺咄咄逼人。
他知道得比谁都清楚,十九岁到二十九岁,其实陈梦刀的思考方式一点长进都没有。谁叫关浓州不忍心不忍心,总是不忍心的,还要顺着他性子来藏着掖着,就是怕逼急了又钻牛角尖。
于是这样拉扯这竟然又过了那样久——直到关浓州意识到,他其实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有些事情他做不到,譬如便不可能真的永远像这样保护陈梦刀。
装作犯病的欧文将刀子直接向陈梦刀的时候,关浓州下意识便侧身挡过去。匕首捅进身体里头还搅动好几下,剧烈的疼痛袭来,管壁破裂导致大量的失血,全身一发冷没多时就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他有些挫败又沮丧。假如他就在这里停下离开,身为一个男人,这样费尽心思,人前似乎再是风光,然而实际上他连自己的小爱人都没办法保护好,也无法好好地去爱他。
关浓州做了一个极长极长的梦,凌乱又杂碎的。
大脑皮层活动嘛,本身就是这样没有一点规矩和守则的,一个十年两个十年的潮水全都剪碎洄游,从潮湿的树洞里头飒飒地长出泛苦的苔藓。
十一岁的陈梦刀趴在他背上,小心翼翼地揪着他的衣服,喊他哥哥。十六岁的陈梦刀蜷缩在沙发上等他回家,手边的书也没合上,撑不住睡过去,安静又乖巧。十九岁的陈梦刀木木地坐在医院病床上望着他,小腹上长疤狰狞,眼神像在看陌生人。
尘世上那些爱我的人,用尽办法拉住我。
你不一样,你的爱比他们伟大得多。你让我自由。*
黄粱一醒烂柯人。
睁开眼睛以后四处都太安静了,安静得关浓州以为自己实际上还在梦境里头没醒来,雪白干净得不像话。
他坐起身来,才发现床上伏着另一个人,黑发细软再熟悉不过。
关浓州叹了口气,习惯性地要伸手去抚摸他的男孩,然而指尖即将触到那一刻又缩了回去——他害怕吵醒他,他也要开始学会习惯,他已经不是他的了。
其实他一直都不是,他一直都应该只属于他自己,无论是谁都应该是自己的才对。
只是关浓州从躺姿变成坐姿,怎么都要有动静。青年便是立刻就醒过来,坐在床边,脸色苍白,嘴唇要不是带着伤估计也没点血色。他看起来不好,一点都不好,随时便要哭出来了,本身就没点福气相的面仁更薄命起来,只让关浓州心疼。
陈梦刀站起身,咬着嘴唇:“你醒了,那我叫护士过来吧。”
他又想这样落荒而逃,洪水猛兽一样地避着自己。关浓州叹了口气,叫住了他:“陈梦刀,我问过你甘不甘心。你没有回答我。”
“你可以不告诉我答案。但是我甘心了,因为我不知道到底如何去爱你才是正确的方式,才能不令你感到痛苦……我做不到了。”
“我不会和李莞婷结婚——其实从一开始就不会,她有自己的同性恋人,我们至多只是达成了一年的协议,甚至还不一定会真的实行。我答应你,只是想逼你认清,自以为是的妥协实际上对两个人都是伤害。”
“我尝试了,尝试了我们这样分开是不是的确对大家都好。但我做不到,我是个伪君子,是个小人,和你所一直熟知的一样。我看见你和李若站在一起,我没有办法忍受,只想着打断这一切。”
“我不阻拦你去取关子宰的抚养权,只要他愿意选择你。他的爷爷奶奶那儿我会解释。”
“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保护你,甚至最简单的爱也做不到,那我凭什么要求你要留在我的身边呢。”
“我总是以为你爱我,所以无论如何最终的选择都是我。但其实问题并不在于选择了什么,而在于是否选择,选择权也应当只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