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服城(5)
跟着关大天才哪里有“随便学点”的道理,新项目新课程一个接着一个来,脚不沾地,最后直接一通关系,得,成了幽灵同学。
一个学期过完,宿舍最后都还给搬回了关浓州那儿去,毕竟来去方便,上课的内容全是关浓州给他开的小灶。陈梦刀脑子好用,学得比别人快太多了,第一个学期翻开教科书,就发现上头的东西,暑假里关浓州全给他讲过了。
他半年没来过这间公寓,结果回来以后发现和离开前基本上没多大变化,自己买的玻璃纸镇都还摆在房间的桌面上。
那会儿的关浓州还会罕有地抽烟,倚在门框上,白衬衫的袖子卷起来一点露出手臂,上头浮现出一点青筋。
陈梦刀坐在椅子上,抱着自己的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打量着房间另一端的关浓州——他在面无表情地放空自己,收了客气的笑面虎往往更叫人发憷。
关浓州教养好,一张儒雅白净的皮相,五官轮廓柔和,白衣一披就是温润仁心君子。但教养好是后天修来的。陈梦刀慢慢才知道,像关浓州这样的人,打心底起实际上瞧不上身边大部分的人,再亲近也一个样。
余裕之人总是会带着礼貌与客气的笑容,因为这是一种礼节情感之上的怜悯,而怜悯总是存在于差距之间的。
他不想要关浓州的怜悯,尽管似乎从一开始来讲,资助,这本身就是一种建立在差距上头的关系。
关浓州甚至从来不会表扬他,陈梦刀倒也理解——换作同一个年纪的关浓州也能做到这些,甚至更好。那假使他做不到的话,那又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呢?
在其他学生解剖小白鼠的时候,陈梦刀已经熟练地跟着关浓州上手术台把细导丝往血管里头塞,手不颤眼不眨地缝三定点。
关浓州坦诚地跟他说过,你和别人不一样,我希望你值得。
值得什么呢?值得他在自己面前收掉疏离客气的微笑?值得他尽心尽力地提携栽培?值得情感与付出?
这个问题就算是放在十年后,陈梦刀还是回答不出来,更不要说关浓州。
他知道关浓州对自己很好,提供给他的所有资源和机会,都是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只是陈梦刀也再没有任何精力和时间去参与那些同龄人应有的活动和社交,单单是要跟上关浓州的脚步就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加上关浓州总是不理解,也不屑于陈梦刀去搅和那些所谓的蠢事。
其实有时候他还是想辩解的,但是转念一想那句“你和别人不一样”,于是又立刻一叶障目,有情饮水饱,咬着牙啃书到深夜,结果免不了又要看脸色。
关浓州对他严格,不仅限于学习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明明关浓州自己经常要深夜才能回来的,可是万一看见了陈梦刀在挑灯夜战就得生气,赶着他去睡觉。
男孩不饶人:“你哪里像个哥哥,老头一样的!我现在去睡觉,月末你又要说我跟不上进度。”
关浓州才不管这些,封建大家长习惯早在那会儿就初现端倪,不由分说地打横抱起陈梦刀往房间走。也是奇怪,突然就不吭声了,就是背后的衣服被小朋友揪得死紧,总不是在害怕会摔下来吧。
有时候晚归身上带着的是医院苏水儿的味道,有时候则是袅娜多样的香水味——年轻有为加上好皮相,还多一重杏林世家的出身,陈梦刀跟他这个哥哥关系近,就算关浓州刻意有回避着,但难免也还是能知道一点什么东西。
譬如同班同组同科室的哪个人代请陈梦刀把礼盒信件递给“哥哥”,又譬如关浓州从不用香水却偶尔能带回扑鼻芬芳,再者还有满天乱飞的桃色逸闻也必不可少。
陈梦刀作为关浓州的关门弟子,未来心腹,那可应付过太多这样的人了。在关浓州面前他是规矩的,可是在别人面前就不是这个模样的,尖锐得很,伶牙俐齿不饶人,都是孤儿院里带出来的刺猬外衣。
有过一个同科室的空降美人,主动地接近陈梦刀,和颜悦色落落大方,只是和自己说话总有那么些抬着下颚,示威一样的。不过有点好玩,因为他瞥见她脖子侧面上头有一枚痣,很巧的,位置和陈梦刀一模一样。
陈梦刀把杯子里的咖啡拉花搅开:“姐姐,有没有人夸过你的气质特别像奥杰塔?”
天鹅湖的女主角。叫对面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陈梦刀心里又不好意思几分,等着关浓州到了,主动开口又揭开一句:“哥,实验室里送来的那只天鹅怎么样了?”
关浓州正验着陈梦刀送来的资料,眼神都不给一个:“你想切?找只癞蛤蟆自己玩去,哪有切这东西的。再讲也晚了,呆头鹅叫呼吸科拿去研究鹅不食草的中成药了。”
于是不出所料看着女孩的脸色变得格外精彩。
陈梦刀小人得志——他是一张早慧的白纸,因此不多久前大抵就意识到自己对关浓州是个什么心思:应该喜欢关浓州的,从很早很早的崇拜仰慕开始,再一点一点生根发芽,突然到了青春期就开始膨胀质变。
关浓州让他踏进了不属于别人的一面,尽管一点也不温柔,可是那是特别的。
陈梦刀这种在福利院的成长环境,实际上令他难以得到“家”与“特别”这两种概念上的东西,结果被对症下药,全都在关浓州身上吊死了。懵懵懂懂先给自己下了个定义,下完后着了道一路顺着走,等日后才发现哪有路啊,明明一直都泥足深陷在牢笼里头。
不过那时候的陈梦刀还是乖乖地叫着关浓州哥哥,在关浓州面前便收了名里三分锐利——也不好说是他自己收起来的,还是关浓州慢腾腾地给他拔牙磨爪揪掉的。总之么,陈梦刀也不止一次怀疑关浓州是不是偷着又精读心理学,否则哪能这样懂玩弄人心揣测人性。
陈梦刀十八岁,成年那一天,跟着关浓州正式踏进了中山一院的心外科室,不过他只算个跟来实习的,哪像关浓州是从学者变医生,还得在手术台前读出日内瓦宣言。
又是隔着一层玻璃望着,难免想起两年前看的关浓州第一台手术,现在的自己,有没有离关浓州再近那么一些呢?
男孩的眼睛亮亮的,在心里也默念希波克拉底的箴言,仿佛这样自己也同关浓州并肩一起同一节奏。
他以为从那天开始,自己算是皈依了。
虽然这样说很欠打但是好想快进到漫不经心的天才帅哥不做人啊……
纯情小朋友 真的很难不动心.jpg 这个时候应该是崇拜更多点点wwww
第五章 淤中莲肉
今早上值班室又在议论关科长和哪个护士滚了床单。
好事的人凑过脑袋来和陈梦刀打听,毕竟谁都知道陈小刀才是关科最近心腹的一把手术刀。空降高位往往都要引人非议,然而关浓州是任凭谁都不敢说一句,供起这尊大佛来——据说一院的院长几年前就一直和校方挖墙脚,连和关老下棋的时候都要说这茬,然而关浓州就是不肯来。
不过带来的那个小不点看起来就容易拿捏的多了,眉目清秀,安安静静地站在关浓州旁边,身上披着的白大褂还看着有些松垮,标准的南方人小骨架。
尤其听说是实习生,那想当然就是拿来随意使唤的。
结果自然是踢了铁板,且不说关浓州对这个徒弟上心的紧,光是陈梦刀自己也仅仅是在关浓州面前规矩罢了。
陈梦刀这个名字取得不好,锋芒太利又不稳重,但是恰好他命贱身卑,正好相抵消。中山医便有玩笑说,陈小刀就应该去胸外科,一张嘴就能把人的肺气得主动开口,直戳肺管子去的,省了多少切肺的功夫。
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都没烧到别人身上,毕竟关浓州是温润君子,脸上常挂柔善微笑,任谁见了都忍不住要卸下防备主动亲近。
火这东西要淬刀,才能锐利锋快,于是全都不为人知地惹到陈梦刀身上去。
关浓州不自觉护食是一点,但霸道不讲理地要专属扒着自个的关门弟子使唤灌教才是最重要的。他当然不觉得除了自己,还能有谁能配着教陈梦刀。其他人动一下他都是浪费时间,看不上,庸人碍事。
头几个月难免人多嘴杂,可惜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陈梦刀随着关浓州上了一台心脏移植手术后,随着肉线缝上破口,非议的嘴也给统统缝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