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服城(15)
还好陈梦刀的下半句话没说出口,王羽菲便先一步横插过来:“龚凌,今晚的病人记录整理完了吗?”
穿工作服束上高马尾的王羽菲与陈梦刀上次见到的模样截然不同,干练又利落,一个眼神便让龚凌收了声去退到旁边去。些许几个还把眼神投过来想打探热闹的,一见王羽菲来了,也都窸窸窣窣地溜走,各干各事儿去。
她又转头看陈梦刀,眼神放缓和了些:“你跟我到外面来吧。”
陈梦刀跟着王羽菲走出去,到门口的时候还有些犹豫,毕竟外头在下雨。女人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把伞递过去:“你撑伞。”
这把伞不大,就算再拘谨,两个人的肩膀还是偶尔会挨上。陈梦刀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不对,闷闷地开口:“对不起,王老师。给你,还有给京珠医院都添麻烦了……”
王羽菲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都说了叫我菲姐吗?行啦,你年纪还小。不过上回看你乖乖的,长得也挺斯文,怎么没想到脾气这么冲呢?”
陈梦刀咧嘴笑了一下,没回答王羽菲。
王羽菲双臂抱在胸前,话题一转,又叹了口气:“林岁安的父母……也还在摇摆。但你要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也只是希望孩子能健康平安。浓州这样,你说他能让林家安心吗?我知道你会转告,也的确你们都在努力,可是患者和家属需要的安心感,恐怕不是主治主刀亲自来说,终究还是差了点。”
“京珠和林家现在都希望我做这台手术,手术组其实在今天之前就已经筹备上了。假使没有意外的话,这周五就会进行手术。”
陈梦刀急了:“今天周一,周三关老师他就回来了!就不能再听一听我们的方案吗?”
王羽菲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有些事情,也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人工心脏的风险并不小,即使我认为这也是一种可行的方法,但临床适用在人体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还有家属意见,你有没有想过呢?”
这些都是关浓州从来没有教给过陈梦刀的东西。倒不如说,人情世故的东西,他在医院里摸爬滚打,有样学样的,大约懂得还比关浓州多那么一些。
只是关浓州没有失败过,于是作为他的一助,自然也不会太真切地体会到这种无力与挣扎。
打伞还是麻烦些,走了两圈就回到了京珠医院。王羽菲把伞留给了陈梦刀,看着这个年轻人莫名地在心里感叹,这孩子说不肖关浓州是不可能的,毕竟师徒,可是有些东西方枘圆凿,大概真要磨合只会两败俱伤。
王羽菲突然开口:“小刀,你有没有想过,来当我的一助怎么样?”
陈梦刀愣了,站在台阶上抬头看着王羽菲,呆呆地反应了好几秒,用力地摇头:“菲姐,抱歉。”
王羽菲失笑,摆了摆手:“开玩笑的。关于林岁安的情况,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就私下问我吧。我也会尽量争取把心脏移植和人工心脏两种方案都如实地告诉林家,让他们自己选择。假使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可以跟我说。”
她把自己的名片递给陈梦刀,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陈梦刀把那张名片收好,放进上衣口袋,打着伞慢慢地往外走。他还不能丧气,也不能再冲动了,林岁安和魏然两个孩子的性命,即便他没有王羽菲和关浓州那样的能力,可是能做多少就是多少。
放名片时,摸到兜里还余下的煊赫门,想想关浓州快回来了,又没得机会放肆,于是瘾君子一般地又狠抽起来,空了烟盒也方便在外面毁尸灭迹。
然而他却一直没能注意到,从刚刚和王羽菲打着伞出来开始到二人分别,便有另一个人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
菲菲姐姐人好好惹。其实小刀还挺能抽烟喝酒的,毕竟是垃圾地方出来的小屁孩,私心我还挺喜欢这个反差可爱的:D
第十六章 蛾眉谣诼
周三的早晨,陈梦刀去机场接关浓州。一下飞机,也来不及折中回家一次,直接就风尘仆仆地前往京珠医院。
陈梦刀已经提前联络好了王羽菲,甫一走进医院便接头上。关浓州跟着王羽菲走了,到病房里头去和家属沟通。陈梦刀等在外面,手机上还在和关浓芳发着简讯:成品已经做出来了,也已经在动物上面做了实验,就等着关浓州过来再进行调整和拍板。
他专注着和浓芳姐探讨,都没留意到身边坐了另一个人。
龚凌托着腮,怀里抱着一只资料夹,歪头望着陈梦刀,嘴角还是那道一成不变的微笑弧度,一句话也不说。
陈梦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啧”声,目视着前方,眼皮都不带颤一下:“是你劝着林家转院的吧?还有,你究竟是不是京珠的医生?”
龚凌眨了眨眼睛,也不回答陈梦刀的问题:“我听很多人都说,你也是一个不输给关前辈的天才。可是我觉得稍稍有那么些失望,又有那么点困惑。”
龚凌继续说:“我确实还不算是京珠医院的正式医生,不过羽菲师姐现在的一助是我。明尼苏达大学心外的海归还是值钱,不是吗?你们中山也不是没有向我抛过橄榄枝。”
他站起身,走到陈梦刀面前,低头看他,两手插在上衣的白大褂里,有那么点居高临下的意味:“期待下次见面,陈梦刀。”
陈梦刀磨了磨后槽牙,拿起那只资料夹看了看——京珠的手术方案,以及林岁安的转入京珠医院后的检查数据。
可以说是十分完美,假使能够圆满完成,也是打响了王羽菲与龚凌的归国一鸣。
只是那所有的资料里都没有出现“魏然”两个字,关于心脏移植来源的只字未提。陈梦刀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心乱如麻地将资料翻得哗哗响,除了等待外也别无他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的另一端才传来脚步声。王羽菲大概还要去忙些其他事情,只简单地和陈梦刀挥挥手就擦肩而过。
关浓州脸上没什么表情,想来也是累的:“先回去吧。”
路上是陈梦刀开车,关浓州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男人还没摘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阖眼的模样像归港舶,没再有一点疏远的礼貌,也不是那番冷淡的傲慢。
到了家门口停好车,关浓州还没醒来。陈梦刀舍不得叫他,熄了火趴在方向盘上,细细地用眼神画那个男人的眉目。
关浓州,你从来没说过爱我,也没说过喜欢我。
可是这个男人做出来的事情又总是让他逃不掉的,姜尚垂钓愿者上钩,人性本贱偏爱得不到捞不着,冰窖烤火梦里数黄金。
陈梦刀的胸口翻涌出一种奇异的暖流,横冲直撞地把心脏瓣膜都弄得不能正常工作,夹了一点酸涩和无奈。关浓州的这个模样,大概也只有自己才能偷偷独享,也没负他说得一句特别。
于是陈梦刀鼓起勇气伸出手,轻轻贴到关浓州的后脑勺上面去,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隔着口罩在关浓州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非常非常地轻,秋毫落水一般。
他又趴回到方向盘上,望着关浓州,感觉非常非常的长久,就在这狭小的车子空间里面。最后是关浓州的手机响起来,搅破了偷来的祥和。
关浓州下车去接电话,陈梦刀在后头跟着他上楼。也不知道电话那一头是谁,但足见关浓州的眉头渐渐锁起来。
进门后还直接去了阳台讲,有意要避着陈梦刀。
陈梦刀知趣地留在客厅里给关浓州收掇行李箱,半个箱子里都是文献和模型。约莫过了十五分钟,男人才又重新回来:“王羽菲的电话。周五我会去京珠医院进行继续交涉,你这段时间辛苦了,休息几天吧。万一真的同意了人工心脏的方案,当一助的不会有空休息的。”
陈梦刀盘腿坐在茶几前的的地毯上,低头分着文件:“我跟你一起去。”
关浓州顿了一下,道:“随你吧。”
行李收拾完了,关浓州还在对着资料给关浓芳发数据。陈梦刀靠到关浓州肩膀上去,轮到他来闭上眼睛休息。
不知道怎么,脑海里浮现出方才在京珠医院时,关浓州和王羽菲一同并肩出现的场景,确是璧人一对。
他嘟囔着问:“关老师,你和菲姐以前是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