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春(7)

他用斧头劈开沙发边的臼齿椅凳,他在医生家中肆无忌惮地破坏着医生的所有物,他搜寻过每一个可以藏人的角落,纯白色纱帘像灵场的白幡,他耸动着高挺的鼻子,像是想要嗅到那个孩子身上发出的干净香气。

洁白的东西,谁会不想要呢?

“何先生,好久不见。”

医生阴沉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室内,这让他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那是面对强大凶猛的兽类而产生的臣服与畏惧,他猛地回过头来,警惕地扫视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在确定医生没有回来之后,他紧绷的神经又松缓下来,他反应过来这是一场拙劣的骗局,但仍旧谨慎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医生,我在您的餐厅里发现了一瓶吕斯堡波尔多,一九九零年的持续高温让葡萄过于成熟,丝绒一般甘美酒液使我向往已久。”他缓慢地说道:“秦医生,您不请我喝上一杯吗?”

“我向来慷慨,但你并非是一道可以用来佐酒的新鲜食物。”医生失真的声音从上方落下。

“我怎能与其相配?这样的好酒应该和鹅肝、羊舌共桌。”他漫步靠近楼梯,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机械顶灯,笑道:“或者,那个孩子会更好吃一点。

“他太漂亮了,医生,您是怎么找到他的?”

“小声点。”不稳定的信号虚化了车内引擎发出的轰鸣,医生轻声说道:“你的斧子吓坏他了。”

“或许我该向他道歉。”何先生试图用语言挑衅医生,他想看看如果失去那个孩子,向来残酷冷血的医生是否会掉下珍贵的眼泪,所以他说:“我会找到他,然后进入他的身体,致以我最真诚的歉意。”

“是吗?”医生含笑,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轻蔑,他转而问道:“你的斧子,是三十年前的那把吗?”

何先生握着斧柄的指关节一下收紧,却反问医生:“什么?”

“当年,你带着妻子跟随难民过港讨生活,在稍有起色之时又遇见了金融风暴,几度被债主追到顶楼的滋味想必很有意思。”医生的嗓音像偶尔敲击在钢琴上的单调音节,迟缓又突兀,每一下都打在何先生心中那道最不想掀开的腐烂伤口,“你把你深爱的妻子卖进了红灯区,从而得到了一笔启动资金,之后你生意越做越大,警署甚至成为了你贩毒的保护伞,但很可惜,你还是不甘心。”

“闭嘴——”何先生额角的青筋怒挣,他坏掉的肺部像破旧管风琴一样发出浑浊的气音。

医生对于这样威喝嗤之以鼻,他继续说道:“你回到那个肮脏的地方,想要将你的妻子接回来,可她并不同意,你一怒之下将她的四肢砍断,沉尸江底。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烂肉应该早被鱼群吃掉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医生信誓旦旦的保证刺激得何先生恼羞成怒,他走上楼梯,疯魔地对着那盏盘踞在天花板上的黑色顶灯大喊:“我要你闭嘴!医生!”

那盏黑色的机械灯外展着九支翻折的灯壁,它就像一只饥饿的狼蛛,垂落下带着毒液的蛛网,想要将猎物缠卷起来拖至腹地,它曲折的螯肢下照出苍白的灯光,如同一团细密的蛛眼,无时不刻地盯着面色灰白的何先生。

“那个时候你用的就是这把斧子,对吗?”医生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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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先生在没给出答复,他颤抖着双臂,尽力克服着他对医生的恐惧,他猛地挥手一下砍断那支过亮的灯壁,断掉的电线带着火星掉了下来,好像这样做能给他些许心理上的安慰,他吞咽着堆积在喉管的唾液,嘶哑地喃喃自语:“我会找到他的,我会找到他的,他跑不掉了。”

医生低低笑出声来,他说:“在四十七岁时,你生病了,你的皮肤开始病变,心血管系统出现异常,你做了放射治疗却收效甚微。”

“你的医生到诉你,你没救了。”

医生的话让他本就短暂的生命加速消逝,他像是被那只狼蛛蜇伤,他逐渐被寒冷侵袭,酸胀的眼睛为了自己被癌症折磨已久的身体而留下泪水。他看着眼前那扇没有关上的棕色大门,里面没有一丝光亮,黑暗盘旋在门后,而医生就是黑暗,这一联想让他惊惶地驻足不前。

“之后,你请了先生,你想让他帮你续命。”医生的声音从另一扇门里传来。

何先生怔愣地跟随着医生的引导来到书房,那个房间挂着猩红的丝绒窗帘,他恍惚地看着那一面巨大的书墙,烫金花纹的书壳像融化的岩浆一样刺痛他的双眼,他在这个空间里像是暴露出他畸形赤裸的身体,他感到羞愧却又无所遁形,他撑扶住桌面,回头却发现一只雕鸮正对着自己。

它停驻在枯木上的身体被永久定格,熔金一般的眼睛依旧锋利,何先生被这只活体标本吓了一跳。

“让我猜一猜,你不会是献祭了你幼子,借了他的寿才活到现在吧。”医生轻松幽默的言语让何先生的精神全面崩溃,医生给出最后的结论:“你把他吃掉了。”

“在生病的过程中你的眼睛最先失效,在咀嚼他的眼睛时,眼浆在口腔中爆裂开来,口感如何?”

这是一场心理博弈,医生在外运筹帷幄,将何先生视作实验室的白老鼠,三言两语间控制他所有行为。医生所说词汇的暗意,一次次探入心底的问题,都像绞肉机一样一寸一寸地碾碎何先生苍老破败的骨骼。

“现在,回头看看。”医生说道,那声音真切的好像就在耳边轻声低语。

何先生看着那面镂雕着花卉的银镜,镜子里的自己站在一片深红之间,好似挣扎在冥河之中的恶鬼,他想得到救赎亦等待着医生的审判。

一道寒冷的锋刃划过何先生的喉管,银镜中倒映着医生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何先生的身后,他正拿着楼下餐桌上的餐刀,姿势优雅地像手持提琴琴弓般奏响这世间最美妙的乐章。

医生看着何先生眼瞳扩散开来,只是精准地切除何先生握着斧子的手掌,然后在塞进他散发出恶臭的喉咙里。

医生像切割牛肉一样在何先生的身上留下十七个血洞,都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完成,最后一下他将餐刀捅进何先生的眼窝,穿过脑浆直钉入地板。

医生好心地合上了何先生另一只眼睛,淡淡地对脚下那具死状恐怖的尸体说道:“你不该看他。”

第七章

医生在桌面上找到了放在一只水晶碗中的手机,他结束了这次长达四十分钟的通话。

刚才是一场极为糟糕的猎杀,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衣领上沾湿的血液,他绕过像牲口一样仰倒在地板上的何先生,缓步离开了那间屠宰室。

医生打开卧室里衣柜的平开门,他的目光落在陶汛满是泪痕的脸上,那个孩子颤抖地将四肢蜷在一起,他紧紧抱着自己今早刚换下来的毛衣,惨白的灯光从柜门的缝隙中渗入,他不得不转动眼睛来窥看打开门的人是谁,他褐色的瞳孔中溢满了惊慌与恐惧,即使在看见医生之后也没有得到一丝好转。

医生周身萦绕着嗜血的气息,他眼中还有未曾消退的暴烈,如果这时陶汛因为害怕而往后退缩一点,哪怕是一个细微的拒绝动作,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放任着自己心中翻涌的怒焰,亲手掐死这个漂亮的孩子。

医生站在背光处,在陶汛看来,那些聚集而来的灯光沿着他的轮廓将他周围空气都冻结成了寒冰,陶汛一瞬不瞬地看着医生胸口上的血液,渐渐松开手中柔软的织物。

他向医生伸出双手,抽噎着描述自己看见的事实:“受伤了——”

陶汛看起来非常难过,他像是代替了医生表达出他从来不愿意显露出的情绪,陶汛感同身受般地说道,“秦央好痛!”

医生看着那些透明的眼泪又从他的眼睛里流淌出来,一时间眼目瞠然,他暗潮涌动的瞳孔内出现了罕见的困惑,明明躺在黑暗里的是陶汛,他却能从那个孩子身上感受到久违的光与热,医生僵直的指骨像生锈的机械般微微松懈,这次他接住了陶汛眼中像珍珠一样的泪水。

医生放过了陶汛,也放过了自己。他单手将陶汛抱了出来,如同捧着巢穴深处的宝物,半点也不想让自己衣衫上的污浊血迹弄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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