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语(35)
孟夏坐回位置,摘下耳机,眸色淡淡看着眼前瞬间苍老的人:“孙伯,他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所有物。为人父母,能给予孩子的,不过是无穷无尽不计回报的爱而已。你说是吗?”
孙伯仍旧僵直着身体,闻声不自然地垂下了头。
孟夏语气平淡继续着没说完的话:“法律无法制裁,道德难以谴责。孙伯,昭昭在天上看着你呢。”
漫天繁星诉说着人间未尽的故事。
孙伯仿佛一夜间白了头,佝偻着背,步履蹒跚走出了市局的大门。漫天星光闪耀,紫藤萝在夜风中轻摆。孙伯的背影孤独而凄凉。
孟夏站在廊下静静看着孙伯走入黑夜。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贺青从观察室走出,站到了孟夏身侧。
孟夏看向夜空,星点萤火点缀着天幕。“你怎么知道孙伯是知情者?”
贺青准过身,侧着头看向孟夏,透亮的眼容纳了整个天幕:“因为昭昭跳湖时的表情。他只是有一些自闭的普通人,并不存在认知障碍。可是他脸上的表情,是满足而快乐的,他并不惧怕死亡。一个普通人不惧怕死亡,或许是因为拥有超脱肉体的信仰,或许是因为肉体或精神的痛苦难以忍受…或许根本没那么复杂,只是因为爱而已…”
孟夏转过头看着贺青:“你们心理学还学这个?”
贺青移开目光,望向黑暗中的城市,脸上显出一丝落寞的神色:“爱是什么,书本里怎么教的会…我们来到世上,总是先享受被爱的恩惠,然后才学会爱人的能力…现实生活才是最好的老师…”
孟夏仍旧看着贺青。一身盔甲严丝合缝,只在这样的时候稍稍展露一丝少年人的脆弱。
贺青转过头,四目相接。贺青忽然目露狡黠,冲孟夏弯起了眉眼:“孟队,留园小区发生了恶性绑架案件…”
孟夏挑眉看着贺青。
贺青壮起胆子上前一步:“听说出事的还是我的邻居,整栋楼都被封住了…进出的住户都要一一登记…”
孟夏眯起眼睛,睨看着眼前这只跃跃欲试的萨摩耶。
贺青又上前一步,拉住孟夏的衣袖:“一个年轻帅气的男孩子,独自一人呆在那公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啧啧啧…”
孟夏张了张嘴,轻咳一声:“你想怎样?”
贺青眸光跳跃,嘴角微微扬起:“我听说孟队家离局里很近,正好明天还要来警局上班…孟队方便让我借住一晚吗?”
孟夏静静看着贺青,不置可否。门廊的灯忽然灭了。孟夏动了动,起身往停车场走去。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孟夏微微垂着头。
他应该果断拒绝。是贺青脸上那一抹神伤的表情?是出于他人身安全的考量?还是其他私心?
孟夏停在车门前,按下心头纷乱的思绪,拉开车门,抬头看着车身对面的贺青:“就一晚。明天留园小区恢复正常,你就回去住。”
“没问题。”贺青飞快坐到副驾驶位,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
孟夏轻轻叹了一口气,坐进了车里。
星星眨巴着调皮的眼,路灯串联成欢快的歌。轻柔的夜风徐徐,拂过如瀑的长发、掠过及地的长裙。贺青看向窗外。孩子追逐着闪烁的花灯,妈妈追赶着心中的牵挂。女孩停在了不知名的雕塑前,男孩不停按动着手里的相机…当代艺术馆特展的广告遍及城市每个角落,似乎再没有人记得两年多前,那儿还是个无人问津的仓库。两年多前,那儿曾发生一场震惊中外的特大型爆炸,炸毁了半座城市,炸掉了一个市长…还有一个年青人无畏的梦想…这个城市总能轻易忘记悲伤。
车子停了下来,孟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到了,下车吧。”
贺青收回思绪,朝孟夏露出微笑:“Yes, Sir!”
离警局仅十分钟车程的游方小区,一面近城,一面临湖。小区内绿植遍地,四季常青。两栋呈扇形的公寓遥遥相望,高大的棕榈点缀高空,遥遥望去仿佛置身四季如夏的阳光海岸。
孟夏打开一楼的大门,传达室的年轻小伙抬起头,露出蓬松的头发和齐白的牙齿:“孟队,今天回来的早。”
孟夏朝他点了点头:“小洲今天值班?”
被叫做小洲的年轻人弯起眉眼,微微侧着头:“对,下周就不来了,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
小洲的目光落到贺青身上,眼中露出惊奇和探究的神色:“孟队,这是你朋友?”
孟夏微垂下眼眸,神色淡淡点了点头:“对,来借住一晚。”
贺青上前一步,向小洲伸出右手:“贺青。你好。”
小洲双颊泛出浅浅的粉红,慌忙起身。贺青的目光落到小洲身前的桌上,宏观经济学。
小洲郑重伸出双手握住了贺青的手:“你好,我叫海洲。”
贺青倏然而笑:“你在哪个大学?”
小洲微红着脸看着贺青:“安州大学。”
贺青挑了挑眉:“下学期我会去安州大学代课,说不定我们会在学校里再见面。”
小洲瞪大了双眼:“贺先生是大学老师?”
海洲是游方小区值班最频繁的兼职保全。孟夏每天出入小区,海洲都会友好问好。快两年的时间,孟夏还是第一次看见海洲起身,目露崇拜,含羞带怯地看着一个人,还是这个人。
“咳咳——”孟夏向前一步,“不早了,我们先上去吧。”
贺青回过头,挑眉看着孟夏,忽然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好的孟队。”
贺青朝海洲挥了挥手:“小洲洲,下次见。”说着转身跟上了孟夏,进了电梯。
电梯一层一层往上,两人有默契的闭口不语,气氛诡异的安静。空气中似乎连着一根看不见的琴弦,已经连通了电源,稍不注意,就会燃起不知名的花火。
贺青专心致志盯着慢悠悠跳动的电子屏幕,孟夏轻咳一声:“屋里有点乱,你见谅。”
贺青转过头看着孟夏,电梯在此时停了下来。孟夏走出电梯:“到了,走吧。”
☆、因缘
鹅黄色的木门向内推开,贺青愣了一下。
多数情况下,第一次拜访其他家庭时,贺青可以很轻易从空气中辨别出这个家庭特有的味道。比如宠物、比如孩子、比如食品、比如清洁剂、比如霉味…这些因素会给一个个房子赋予所谓“家”的味道。
孟夏的家,飘出了家的味道,那个贺青在悉尼的家。空气中混杂着阳光的香气、咖啡的香气、红酒的味道和孟夏身上特有的淡淡皂角香。
贺青跟着孟夏入内。室内装修奉行着极简主义的原则。棕灰色的主色调搭配着绿植的点缀,灰白波点的地毯上放置着原木高低茶几。茶几上倒扣着一套瓷玺茶具。电视柜旁,盎然的水培绿萝悄悄爬上了地毯。
孟夏把外套扔在沙发上,转头问贺青:“喝水吗?”
贺青点了点头,跟着走进客厅。孟夏走到开放式厨房区域,打开乳白色的柜门。六个红酒杯倒挂在柜子里,六个不同颜色内壁的马克杯方向一致贴着墙面。
孟夏取出两个杯子,贺青看向柜子。马克杯的旁边放着一个摩卡壶和一包咖啡豆。
“Campos?”贺青走到孟夏身后,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喝咖啡了?”
孟夏一边倒水,一边抬头看了一眼柜子里的咖啡豆:“偶尔。”
贺青继续打量着柜子里面:“你平时喝什么酒?”
孟夏把水递给他:“你自己看。”
贺青顺着孟夏的手势看向墙边,是一个小小的酒柜。
贺青走到酒柜前,透过玻璃观察。红酒为主,还有一些白葡萄酒和汽泡酒。
贺青转过身看着孟夏:“一会儿喝一杯吗?”
孟夏微垂着眼,认真喝着手上的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哲学命题。
半晌,孟夏把水杯放到桌边:“好。你看想喝哪一瓶?”
星空依旧迷人,湖面吹来的风轻柔扫过阳台,墙角的龟背竹随风轻摆。
孟夏弯下腰,搬起墙边的躺椅。衬衫下摆从裤子里扯了出来,露出一截分明的腰线。腹部没有一丝赘肉,手感应该很好。贺青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自然的瞥开眼。
孟夏起身绕过贺青,把躺椅支开。腿又长又直,比例真好;手臂的肌肉线条真漂亮。贺青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