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语(34)
都楠直直倒下,贺青上前一步接住了她。
叶欣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活着。”
肌肉松弛下来的都楠似乎陷入了梦魇之中,脸色苍白、嘴唇发颤,渐渐演变成浑身都在发颤。
贺青和孟夏对视一眼。怀中之人忽然剧烈抖动,一只胳膊从衣服下伸出,又直直落下。女人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出现一道刺目的鲜红。贺青紧皱起眉头。
叶欣瞪大了双眼看向贺青:“这是什么情况,中邪了?”
孟夏摇了摇头,抬头看着两人:“她的样子,像不像是触电?手上这伤痕,也像是电击的痕迹…可是这儿并没有其他电源…”
贺青抬起头:“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人工印记’心理实验?这是一个类似于催眠术的心理实验。将湿纸巾涂到实验对象手上,暗示实验对象他手上贴着的是一个高温物体,会在他手臂上烫出水泡。结果这个实验对象的手上真的出现了皮肤红肿的现象…心理可以影响一个人的生理表现。”
叶欣蹙眉看着贺青:“可是这个地方并没有心理医生,也没有人跟她交流,她就自己沉浸在了这种无所依据的想象中?”
贺青微微皱着眉头,眸色深沉看向都楠:“恐怕,有人把这样的记忆种在了她的潜意识深处…”
叶欣轻轻拍着都楠的后背,试图安抚仍在不断颤抖的人:“什么意思?”
贺青抬头看着叶欣:“恐怕这是她曾经的记忆,因为太过深刻,所以被刻在了潜意识深处。一般情况下不会影响正常生活,可是在相似的场景下,潜意识会被唤醒…我猜,她曾被关在过这样阴暗的角落,接受过包括电击在内的处罚…而这个地方,唤醒了她曾经的记忆。所以即使没有真的发生电击,她的身体还是出现了下意识的反应…就好像你记得糖的甜味,于是在你下一次想到吃糖这件事的时候,体内的激素、唾液的分泌就会调整到和你真的吃到糖时一样…”
贺青环顾一圈:“难道你们不觉得,这个地方很像一个牢笼吗?或者什么地方的禁闭室?”
“孟队,医生到了。”地面上传来队员的喊声。不一会儿,两名医生带着担架从锈迹斑斑的铁梯上爬了下来。
众人帮忙把都楠抬出地下室,孟夏交代跟上救护车的队员搜集指纹,让医生用所有可行方法确认受害人的身份。
“老大——”叶欣一边挂断电话,一边走向孟夏,“葛星说已经把孙伯带到了局里,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孟夏把从马海波那获得的信息发到群里,抬头看着叶欣:“让葛星在这个交友软件上注册个号,跟这个昵称叫木南的约时间。让相关部门一起配合,打钱后马上追踪流向,看能不能追到最后是谁取走了钱。”
叶欣举起手机:“葛星说没问题。”
华灯初上,市局里灯火通明。
审讯室里,孙伯仍旧穿着晨时那件略显褶皱的白衬衣,戴着那副边框掉漆的老花镜。神色带着拘谨,微垂着头不敢直视孟夏的眼睛。
孟夏淡淡扫过孙伯不住颤抖的双手,将眼前的一次性水杯往前推了推:“孙伯,喝水。”
孙伯不安地搓着双手,谨慎抬起头看着孟夏:“孟警官…昭昭他?”
孟夏的水笔有节奏的点击着桌面:“他…从湖里捞起来时,已经不行了…”
孙伯的身子开始颤抖,干涸的双眼流出一滴浑浊的泪水。
“孙伯——”孟夏停下手里的动作,脸色微沉看着孙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昭昭绑架了都楠。”
孙伯茫然失神看着桌上的水杯,像是无意识般点了点头。
☆、德(5)
审讯室的灯光略显刺眼,孙伯像是被摄去了心魂。
孟夏细细端详着孙伯的神色:“昭昭为什么绑架都楠?”
孙伯摇了摇头,忽然抬起眼看着孟夏,又点了点头。
孟夏眉头微蹙:“孙伯,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孙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昭昭他,是个好孩子…他只是不知道怎么样去喜欢一个人…”
孙伯抬起头看了看孟夏,孟夏眉头紧蹙、神色冷峻。
“因为小时候目睹了他妈妈自杀—我现在的老婆不是昭昭的妈—他变得很安静…我也不知道他每天在想些什么…医生说这是种心理疾病,如果不靠药物,就只能这样…他因为不说话受到了其他孩子的排挤,因为受到排挤就越来越安静…后来,他就整天不说话,整天呆在他外婆家…”
孙伯的目色迷茫,像是陷入了回忆中。
“后来,我的小卖部上了正轨,就把昭昭接到了市里,让他帮我送货。送货只需要每天早上出门,也不会碰到其他人,我那时候以为,这样就不会有问题…白小姐,就是警官你说的都楠,大概一年前搬来留园小区…她人长得很漂亮…”
孙伯收回目光,略显局促的看了看孟夏。
“…那天天还黑着,白小姐又大早上回来。她来我店里买了瓶水…昭昭正好搬完货,看见了她…她就朝昭昭笑了笑…从那以后,昭昭每天都早早把货送来店里,然后就坐在门口等白小姐…有时候白小姐经过看见他,就会停下来和他说几句话…昭昭第一次问我要零花钱,他说要给白小姐买礼物…”
孙伯的喉咙微哑,孟夏把水杯推到他眼前。
“白小姐收到那个小兔子时很开心,跟昭昭说她很喜欢,要请昭昭吃饭…可是白小姐太忙了,可能转头就忘了这件随口应承的事…后来白小姐来的少了…昭昭还和往常一样,只是看起来不怎么高兴…我也没当回事…”
孙伯拿起水杯,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水。
“警官,昭昭不会伤害白小姐…”
孟夏微微侧过头,像是在听着耳机里的声音。右手状若随意拿起了水笔,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孙伯,今天上午你为什么要说谎?”
孙伯重又垂下眼眸:“我…我认出了面包车…想着只要让昭昭把白小姐放了,就不会有问题…我…我不知道…昭昭为什么会…”
孟夏细细端详着孙伯闪烁不定的神色,一边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叙说,一边从文件夹中拿出几张照片,放到孙伯面前:“孙伯,这是都楠今天被发现时的样子。你说孙昭昭不会伤害她…孙伯,你了解自己的孩子吗?”
孙伯嘴唇轻轻颤抖,伸出手拿起桌上的照片。照片上的都楠像一件破碎后又重新粘连在一起的瓷器,精美而脆弱。
孙伯沉默不语,孟夏又拿出另外几张照片,一一摊在孙伯面前:“孙伯,这是昭昭手机里的照片。他跟踪了都楠两个月,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孙伯声音喑哑,眸色颤动,似乎不敢直视桌上的照片。
孟夏把桌上的照片一张一张收起,敛眉不看孙伯:“还是…你明明知道昭昭在跟踪都楠,却默许了他的行为?你明明知道昭昭对都楠心存非分之想,却从没想过要告诉他何为是非对错?”
孟夏停下手中的动作:“孙伯,你见过都楠这些照片吗?她很美是不是?有哪个男人见到这样的尤物会不动心?”
孙伯下意识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双手无意识搓揉成一团。
“孙伯——”孟夏收拾好照片,目色深沉看着孙伯,“昭昭变成这样,真的只是因为他目睹了自己母亲的死亡吗?在你母亲的故居,为什么会有像禁闭室一样的地方?昭昭为什么会认为做错了事情就要被关在里面,甚至被绑在十字架上?”
孟夏站起身,趴在桌上居高临下看着孙伯:“孙伯,有一件事你说对了,昭昭或许只是不知道怎样去喜欢一个人。他把都楠关起来,或许只是以为她不应该每天跟不同的男人在一起,她没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自始至终,昭昭都没想过真的伤害都楠…你问我昭昭为什么要去死…孙伯,他跳下去的时候是笑着的,你见过你儿子的笑吗?”
孟夏神色冷淡看着孙伯骤变的神色:“昭昭觉得自己做了对的事,他用他觉得对的方法完成了都楠的救赎,他是带着献祭的心情去死的…”
孙伯停止手里无意识的动作,瞪大双眼一动不动看着眼前宛如正义审判者的孟夏。
孟夏忽然举起手,掩嘴轻咳了一下。又伸出手揉了揉耳朵,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俏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