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程城略一沉吟,虽然这件事很少在公开场合说过,也从来没必要说,但他不想让宋惟宁产生任何奇怪的误解。
“梁琰是我姐,”程城坦言,“同父同母,亲姐姐。”
“啊?”宋惟宁微讶,“那你们……”
“我随我母亲姓。”程城猜宋惟宁是疑惑他和梁琰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啊。”愿意让孩子随妻子姓,程城的父亲看来很开明。宋惟宁想。
接下来的夏令营,三座欧洲小镇,一共七天,每天一个音乐主题,从早上到晚上,活动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除了早上和晚上在民宿房间,程城很难有机会和宋惟宁单独说话。而早上和晚上,宋惟宁又往往说不到几句就会被佑安扯袖子求关注。
但即使如此,程城也切切实实更加了解了宋惟宁的生活模式和起居习惯。
不论上午活动几点开始,宋惟宁总是六点半起床,七点之前收拾自己外加叫早餐客房服务,因为佑安不习惯和太多人一起吃饭,所以宋惟宁通常不带他去餐厅用餐。
然后,佑安七点醒来会先哭一会儿,宋惟宁抱着他在房间转悠,哄十分钟。哄好后两个人或者加上程城一起吃早餐,之后就是玩玩具看绘本,到了活动时间再下去参加活动。
佑安在活动的时候多半会出些不大不小的状况,比如摔倒哭、被大孩子抓咬、尿裤子、打老师等等。在这些方面,孩子们大都如此,佑安也就显得不那么特殊。
但是程城留心观察,佑安和其他有心理疾病的孩子有个明显不同,他虽然失聪,但却对音乐会、音乐节、音乐剧上的现场音乐,有很强的反应。
每当这些活动环节,佑安就会相当认真地“听”、盯着乐器看、跟着节奏摇晃,有时候还发出啊啊啊啊的声音。那神态举止,一点都不像个听不见的小朋友。
而程城发现,宋惟宁也是知道这点的,因为他看着佑安“听”音乐,眼神会变得格外温柔,充满信心。看来多半也是这个原因,宋惟宁才会带佑安来参加这个音乐夏令营。
等到下午午休时间,宋惟宁会陪佑安一起午睡,两个小时的时间,佑安通常醒两次,而晚上据程城感知,醒的次数可能更多,因为宋惟宁早上会显得睡眠不足。
下午起床后,佑安会先吃一个苹果,或者一根香蕉。到晚上活动结束,父子俩同样是在屋里吃晚餐,吃完到民宿外散步,八点左右宋惟宁再给佑安洗澡,洗完陪佑安玩半小时到一小时。
九点睡觉之前,宋惟宁会给佑安喝杯牛奶,然后讲睡前故事或者哼歌,即使佑安听不见。
程城在隔壁房间,能隐约听到宋惟宁的声音,感知那小小的孩子正在父亲臂弯里摇摇晃晃昏昏欲睡,自己内心也随之变得沉静起来。
等到那声音渐渐停止,程城就知道是佑安睡着了。然后他就会听见隔壁轻轻的开门声,宋惟宁出来匆匆洗漱。
程城之所以会知道这个,是因为第一天晚上,宋惟宁尴尬地碰见程城在用卫生间,他就回去在自己门口等,一边等一边注意屋里佑安的动静,以防他随时醒来。
由此程城知道了宋惟宁的时间规律,主动调整自己,后面几天都是等对方先洗完了再进去。
就这样,从早到晚的一天。
宋惟宁的一整天,完全是以佑安为中心的。而程城的一整天,50%的时间在偷偷观察宋惟宁,剩下50%,在不干扰宋惟宁节奏的情况下,做自己的事情。
两人在起初的五天里形成某种默契,在宋惟宁看来,相识不久的程城相处起来挺舒服,虽然看着性子冷淡,实则脾气温和人也细心。
而在程城这边,宋惟宁虽没想起什么,却对自己逐渐卸下隔阂,再度由陌生到熟悉,旅行的目的便已达成。
本以为这场夏令营会就这么结束,却没想到在三座小镇的最后一站,还是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也让两个人的关系,开始有了别样的走向。
☆、好像见过你
Weny,
你上次教我的题,我回去看了一小时也没看明白,结果你猜怎么的,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醒来才看十分钟,就懂了。
我姐说那在心理学上叫“酝酿效应”, 就是阿基米德发现浮力定律的过程,巧不巧?正好是这道题的解法。 ——Mask
丁格尔,又名树木掩密的幽谷,坐落于欧洲西部大西洋海岸,曾被誉为地球上最美的地方。
程城如今就身在这座小镇里,古城堡二层的民宿阳台边。外面一侧是林木芒草郁郁葱葱,一侧是海岸蜿蜒礁石起伏,空气混杂着两种味道,咸湿又芬芳。
程城深吸了一口气,听见后边传来动静,微微侧过身,一只手臂倚在栏杆上,看向玻璃门后面的人。
宋惟宁正背对这边半蹲着,而他面前的小朋友则朝向程城的方位站着。小小的男孩子微低着头,抽抽搭搭地哭。
然后,程城看见宋惟宁把小朋友抱起来,那双小手臂立刻圈上他脖子。宋惟宁只说了句什么,就放任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全心依靠地挤进他颈窝。
小朋友讨到甜头,像是嫌贴得不够紧,还在一蹭一蹭地使劲儿。宋惟宁不得不歪着头,才能把怀中这不安分的小家伙抱稳当。
夜已深沉,四周静谧。海浪声一阵接着一阵,好似沙锤轻轻敲打的节奏,混合着某处飘来温软亲昵的嗓音,摇篮曲熟悉的韵律,听在耳朵里有种格外黏绵的意味。
程城舒服地半眯起眼,仿佛此刻被抱在怀里哄睡的人是他。
就这样放空一会儿,也挺好。
程城想着,放任思维随着海浪与音律一起飘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程城差点真的睡过去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听觉感官几乎连海浪声都捕捉不到,他猛然惊醒,发现那阵轻轻的摇篮曲原来早就停了,客厅里空无一人。
等待几分钟,宋惟宁的身影再度出现在卧室门口,他小心而缓慢地掩上门,然后朝阳台这边走过来。
“睡着了?”程城清楚地感觉到那人靠近的温度,说是红外感应都不为过。
“对不起,”刚才的谈话被突然打断,宋惟宁主动道歉,“耽误了时间。”
这座海滨小镇气候宜人,宋惟宁哄佑安睡后忍不住到阳台吹海风,程城看到就和他聊天,不过才聊到这座小镇的历史,佑安就哭醒了,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没关系,还很早。”程城面上云淡风轻的,宋惟宁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确定对方不是在跟自己客套,本来想说时间很晚是否要休息的话,就这么咽下了。
“肉肉今晚入睡很快,刚刚也没怎么哄就又睡了。”
宋惟宁边说着,边低头在手机上记录下几个数字,听得出来,他语调轻快,心情因为某些数据而由衷欣慰。
“那很好。”程城看他手指划拉那个浅蓝色卡通风格界面的程序,他已经挺熟悉了,也知道那是用来记录佑安的日常起居的。
“这次活动对肉肉帮助很大,感觉他开朗活泼了许多,程先生,听说音乐节方面都是你在策划的,这个真是得谢谢你。”
宋惟宁抬头说话时,程城窥视的目光不着痕迹闪开,眼睛在宋惟宁开合的嘴唇上撩了一下。
“不用客气,梁琰才是组织者。我不过是帮忙。”
程城微微直起身,借着身高优势目光在宋惟宁发顶上打了个旋儿,就飞快挪开不作停留,“佑安对音乐有反应,他或许不是完全听不见。”
“我也这么想,”宋惟宁说,“小琰姐以前说应激性的听力障碍存在主动选择的可能,但那时候佑安的表现还不明显。明天是最后一天了,等回国后,我打算和她再具体商量下后面的治疗方案。”
“嗯。”程城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只不过暂时不能明说。
两人又闲聊了一些关于白天音乐节活动的感受、以及下午在这座海滨小镇的所见所闻,比起最初的拘谨,现在宋惟宁和程诚说话,已经自然很多。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梁琰的功劳,毕竟知道了程诚和梁琰是姐弟,宋惟宁怎么也不好对人太冷淡。
像是现在,他主动提到在街上见到的巨幅海报,“好像圣诞节期间,欧洲会有个‘音乐小镇’巡演项目,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