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你以后(57)
在办公室烘到发晕的暖气炙烤下,唐溯森黑色的裤腿上出现了斑驳的泥印。
年关将至,办公室的同事早早地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东西,似乎只有在无尽地归纳中才能按耐住自己雀跃的心。唐溯森的桌子上堆着饼干和糖果,他是办公室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同事们趁着午休去超市扫荡,回来的时候路过他的桌子就会投喂一点。作为回礼,唐溯森则主动承担了下午茶时间几位同事的奶茶需求。
办公室里留守到现在的大多是本地的同事,唐溯森环视一圈,才发现坐在暖气口的那位同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偷偷背了包踏上回家的征程。唐溯森看看表,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也开始装模作样地敲几下键盘,关了机,又拿出文件夹哗哗地翻两下,再挨个放回去,等把桌面上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都使上一次后,拿钥匙给抽屉上了锁,把外套挽在臂弯,开始等待。
等到有同事率先走到打卡处按下指纹,唐溯森也慢理丝条地站起来,夹着包,走到队伍最后,开始安静的体会这一天的消磨。
“小唐。”唐溯森转头,叫他的是办公室另一个同事——冯姐。年长他不少,平时也很照顾年轻同事,最热衷的就是组织同事们一起聚会,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别样的相亲局,后来才发现,冯姐只是喜欢和年轻人一起玩,冯姐的孩子早年出国留学,聚少离多,冯姐也只能逗一下单位里的孩子过过瘾。
唐溯森应了一声,按下自己的指纹,走出去两步远,在原地等着冯姐。
“你家那位今年还不回来?”冯姐走上来,带着唐溯森往电梯处走。
“嗯,学入迷了劝不动。”唐溯森笑了笑。
“要我说,回来得了,一直学,国外的学上着就那么有劲儿?把你扔在这不管不问的,出了国连家都不记得回。等她回来了,又得折腾几年才能要孩子,这国内的环境也不差嘛,怎么都想着出国。”
“想法不一样,他们觉得有用那就值得去做。”唐溯森走进电梯,站进角落。
“那你也说说她,别冷落了你,你们俩结婚才多久啊就跑出去了,这感情也没经营好,要出大问题的。”
“我可不敢说他,”唐溯森摆摆手,“他那张嘴啊,您不知道,他洗脑功力可是一流。我怕说着说着我又得反思了。再说了冯姐,您也多说说您儿子,让他多来几个电话。”
“那我也说不动啊,早知道他出去了一两年才回来一次,我现在就后悔当时把他送出去了,在国内不一样拿学位嘛。”冯姐小声嘟囔着,“你看都二十七八了,女朋友连个影都没有,要是像你一样,出去之前就定下了,我才懒得管他哦。你跟他说话半天说不出个什么来,扭扭捏捏的,哪来姑娘喜欢哦。还是小唐你好,性格好,对我们这些老人也有耐心,我儿子要是像你一样,我不知道省了多少心。”
唐溯森笑了笑,说:“冯姐,我妈可都要被我给烦死了,你这样说我妈肯定巴不得让你们俩换个儿子。”
“那就换啊,反正我跟他一年说不上几次话,还没有跟你说的话多。”冯姐说道,“我光顾着自己了。小唐,今年来我们家吃饭吧,要是你们家那为回来了就一起带上,我给你们包饺子。”
“嗯,到时候再看吧。”
“今年你得来,要真是一个人过年你看这万家灯火的你就不觉得心酸呢,反正我家里就我和我老公,你来帮我们营造一下过年的氛围。”
“那行,冯姐你可别嫌我不会来事啊。”唐溯森应了下来。
走出电梯,看着冯姐的背影越走越远,唐溯森叹了口气,举起左手,无名指上赫然套着一枚戒指,纯银款式,镶了一些碎钻。刚进公司时,这枚戒指就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这戒指替他挡下了不少无所谓的社交活动,也一次次地帮他从梦魇中走出来。唐溯森抬起手,摸着自己的胸口,和衣物质感不同的、小小的一枚戒指,藏在最里层,用体温烘得温热,只有用力摁上去,才能感觉到戒指硌上骨头的触感。唐溯森顺着领口把它拎出来,和自己手指上那枚一模一样,是没有机会送出去的一枚戒指,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连带着他那些说不出口的话语一起压在身上,让自己的身体逐渐习惯这样一个东西的陪伴。
拦下一辆车,唐溯森松了松领带,让自己放松地靠在座椅上。路灯已经亮了,为了迎接春节,提前挂上的彩灯和灯笼也亮了,唐溯森盯着前窗颤动的水珠,看着水珠映射下碎片般聚集的灯影,思绪又不自觉的飘远,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每次回忆起来,唐溯森好像都能看见当时的自己——
脚边是成堆的外卖盒,插线板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线,桌上除了电脑书籍,还有一堆烟叶。唐溯森不太想用烟把自己熏黄,所以烦闷的时候也只是一圈一圈的把外壳的纸皮撕下来,烟叶抖在一起,再全部装回烟盒里扔掉。唐溯森盯着电脑屏,直到眼前的字逐渐变得漂浮,随后气馁地盖上电脑,往地上一躺。
屏幕上的文档删删改改,最后依然留在改动前的样子,又是被浪费的几小时。其实他的大脑无比活跃,越到紧张压线的时候,想得就越多,以前会想结束以后买什么样的新衣服,喜欢的店推的新品,现在也是这样。只是他想的全是朗子周,他们见面的每一次细节,他们互相承诺过的每一个约定…
唐溯森呼出一口浊气,摸出手机,到处浏览了一下,便又打开了和杰克医生的对话框。
“想来想去,还是想和你说话,”唐溯森偏开头清清嗓子,接着说,“不知道你最近怎么样,适应得好不好。当然了,现在才问这些有点搞笑。反正我是挺难受的,大家都向着你,都说我错了,看着你走恨不得放个鞭炮庆祝你脱离苦海,到现在路上碰见我都恨不得替你撕了我,挺好的。我倒真巴不得他们撕了我,我干的这事不地道,坑惨了你。”
“可是朗子周,你先要求我跟你有话直说,但你又跟我藏着这些弯弯绕绕,我就在想,是不是我太不可靠了你才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明明知道除你以外我对什么事的求知欲都不强,你偏偏还瞒着我。”
“唉…我明明是想和你好好道歉,却又变成了控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有时候我都觉得我挺烦的,知道我错了但就是不肯认,拼了命的想把所有的人都拉下来,对你是这样,对我爸妈也是这样,难怪所有的人都向着你。”
“你不看着我,我就感觉自己没了重心,每天都轻飘飘的,没个分寸。现在没有你教我,我这个愚笨的学生也只能自己去摸索怎么做事。”
“算了,我本来只想好好和你道歉,可能太久…哎我就是有点失控。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你,希望你以后天天开心,以后要是再碰到了,趁我还没发现,你就先躲远点吧,我是真的会发疯哦。但想要在我发现你之前躲起来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唐溯森有些疲惫的闭上眼,明明已经几百个日夜没有见过面,只能偶尔通过平面化的更新看一眼他的照片,甚至在模糊到爆炸的大合照里,还是能一眼认出来朗子周。
唐溯森看了一眼时间,又赶紧撤回了这些奇怪的语音。
到底又在做什么蠢事。
继续这样,别人只会更烦你不是吗?
脾气好不跟你计较,你还不要脸地再去骚扰人家,说了一堆废话最后不情不愿地道个歉,说不定人家早就不把你当回事了。
那你呢?
唐溯森问自己,那你呢。
为了提高效率,这段时间他都是用外卖解决,拉上窗帘,不去看外面的晨昏变化,隔绝自己与外界的交流,困了就躺地上眯一会,找到方向了就盯着电脑,直到自己的眼睛也受不了,连睁眼都觉得痛苦时,他才会走进厕所洗个澡,放松一下。
他没出门,没社交,可现在他想找点事做。
洗漱完拿上钱包,唐溯森出了门。几天没见到阳光了,初站到太阳光底下时唐溯森适应了一会,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才慢悠悠地往小区外走。
便利店快餐店超市五金店,一直往外走,他轻飘飘地走,思绪也轻飘飘的。轻飘飘地进了一家商场,从下至上逛了一圈,又折返回一楼,进了卖戒指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