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3)

我洗干净手拿起小小的吸附器，就像戴隐形眼镜一样轻轻地把它扣在我的角膜上——没什么感觉，除了介质液有点凉——我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眼前的世界依旧没什么变化，我想这是因为VR还没开机的原因。

戴好之后我眨了眨眼，感觉角膜上的镜片延伸出微小的丝线，在向我的眼球深处蔓延，我甚至感觉它们在触碰我的大脑神经。幸好这种感觉并不难受，轻微的痒甚至让我不由自主地想笑出来。

我拿出了配备的操作仪器，在简单的指示下打开了VR显示仪，然后闭上眼睛静候了五秒。

再睁开眼，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上，耳边的蝉鸣让我身临其境。这VR不光可以投射出我想的场景，甚至通过控制我脑部的神经让我的听觉也为它所用。

这条路我再熟悉不过，这就是我的家乡，我老家所在的那个小山村。

我尝试顺着小路走，膝盖却咚地撞在了试验台上，无论眼前的景象多么真实，也改变不了我身在一个实验室中的局面。我停止走动，任由VR依照我脑电波中想要走的欲望前进。很快我就看到了我家低矮的屋檐和屋檐下坐着唠嗑的爸妈。

我现在有些赞同我导师的想法了，这真的是21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我的眼睛有点潮湿，我知道VR识破了我脑中的信号，他知道了我在大城市的打拼中掩藏起来的对父母的依恋和怀念，他知道我无数次想离开回到小山村中和亲人一起生活的愿望。

但是归根结底，这个VR还是我的一种逃避，尽管我很想念家里，但是更要珍视我在这里的机会。我盯着父母的脸看了许久。伸手按下了手中VR的开关。

再次睁开眼，依旧是熟悉的实验室。屋子里很安静没有蝉鸣和人们唠嗑的声音。但是我也知道这是我真实的生活，我不能逃避。

☆、第 3 章

恰逢国庆小长假，我的导师又外出开会学习，我也就乐的在家享受一周的休息。

自上次的VR实验之后，我切实体会到了VR的强大力量，但同时也在劝说自己不要被虚幻的景象动摇了自己的心智。毕竟幻想出的避风港温柔乡永远是假的。

“咚咚咚”有人在敲我家的门。我打开门，看见了隔壁小宇妈妈的脸。

“小江啊你有空吗，我妈她突然得急病了我得赶紧回家看看，小宇一个人在这边没人管，你要是方便能不能帮我照看他两天，我把我妈安顿好就回来。”小宇妈妈眼角有泪水的痕迹，整个人因为焦急紧紧扒着我家的门。

“好好，阿姨您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小宇的。”正好这是一个可以让我近距离观察小宇的机会，我怎么会推辞。

我把自己的洗漱用品搬来了小宇家，在沙发上简单地把自己的枕头安顿了一下。试探性地敲了敲小宇的屋门。

没人应答。我又敲了敲，侧耳听到了小宇细微地脚步声，他站在门口听我的动静，却不肯说一句话。

“小宇，你妈妈走了，哥哥陪你说说话行吗。”我尽量把声音放温和，耐心地和这个有些叛逆的孩子说话。

在我以为没戏的时候，门开了。小宇拉开屋门，沉默地看着我。

我有些惊讶。原本都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

这是我第一次进小宇的屋子。他的屋子有些过分整洁了。墙上没有喜欢的动漫人物的海报，书架上除了课本和一些课外书之外也没有漫画和玩具。壁挂电视开着，放的也不是小孩子喜欢的动画片或者电影，而是一个BBC的纪录片，讲海豚等水生生物的。

“自闭症的孩子似乎很多都对海豚等有天然的喜爱。”我不合时宜地想起导师对我说过的话。但是小宇已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自闭症应该不适于他的情况。

他近乎完全无视了我，在我进屋之后依旧回到了床上的位置，抱紧自己的膝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上海豚的身躯。

我没有说话，沉默地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

外面天色渐渐黑下来了，纪录片也放完了。小宇却没有说话，沉默着打开了另一部讲浅海生物的纪录片。

这期间我想过该怎么和他沟通，“你很喜欢海豚吗？”这种问话实在是太生硬了，如此尴尬的开场白可能会直接让小宇在心里把我拉入黑名单。

在第二个纪录片播完之后，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而在播放片尾的时候，小宇突然扭头看着我，沉默了一会说，“我饿了。”

天知道这样的开场白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他在我眼里一直是一种游离人间之外的形象，他和我开口的第一句话却如此的，呃，接地气。

“我做饭不太好吃，点了外卖。”我冲他晃晃手机，尝试和他拉进一点距离。“我自己在外面求学这么多年，偏偏就是练不出来做饭的技能，也真是够没用的啊。”我有点尴尬的笑笑。

小宇却没有笑，只是淡淡地看着我。

“是我妈让你来的吗，她让你劝我下楼去和别人玩。”他低着头抠手指，他稚嫩的侧脸完美地呈现在我的面前，他真的很好看，深色的眼睛仿佛天生带着一种忧郁的气质，即便冷冷地盯着我也在吸引我的眼睛。

我才意识到这小孩子可能把我当成他妈妈的说客，是想要把他从自己的小世界揪出去的帮凶。

“我可不赞同你妈妈的话，为什么一定要和别人一起玩呢，你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不也挺好。”我试探性摸摸他的头，他没有躲开。听完我的话，他似乎不敢相信一样看了我一眼。

“我妈妈从来都觉得我不正常，我去学校他们也觉得我不正常，没有人和我说话。”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却紧张地攥住了拳头。

“那是因为你平时喜欢看的东西他们理解不了。他们不懂你喜欢的海豚，你是喜欢海豚吗？”

他点了点头。

“你想去水族馆看看海豚吗？”我突然意识到海豚可能是让他打开心扉的一个裂口。谁知道他却摇了摇头。

“我去过，隔着玻璃，我看着那海豚难受。”他垂下眼睛，眼睛里是令我心痛的沉郁。或许他想摸摸海豚，感受海豚光滑的身体从手臂上滑过，甚至他想和海豚一起在水里游泳吧，但是隔着一层玻璃的水族馆怎么能满足他呢？

我闭紧了眼睛。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外卖员已经到了楼下。在手机铃声响的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行的方法。那就是在学校实验室中的那台VR。它可以让小宇实现和海豚接触的梦想。

***

“你想借用VR仪器治疗一个孩子的抑郁症？”导师看着我提交的申请皱了皱眉头。“如果你想把他当成一个样本病例来研究VR实验对人心理的影响的话，这个课题应该可以通过。”

“我不同意。”我摇摇头。一旦把小宇当成一个试验品，我总是有一种良心不安的感觉——我只是想让小宇借助VR感受一下海豚罢了，并没有想像对待一个试验品那样定量研究VR接触时间与精神疾病的关系。

“如果你不是因为课题原因申请移动VR器材的话，我估计你的申请很难通过。”导师在知道我的想法后也有些犯难。毕竟作为一台珍惜的VR仪器，我却因为自己的私心逗一个孩子取乐，实在是有些不讲道理。只是，在我看来，这台机器放着也是放着，如果它真的能让小宇的病情有所好转的话，这种成人之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谁知道我神通广大的导师在几天后帮我搞到了自由使用VR仪器的批复，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导师无所不能简直是天上地下唯一真神。

但是导师还是严肃地告诉我千万要注意VR的使用，一是仪器的使用，二是一旦使用者出现不当的行为要立即停止。

他说第二点的时候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我被他盯的有点心虚，低着头飞快地承诺下来，麻利地把VR仪器装在箱子里飞奔回家，心里想着让小宇看看他朝思暮想的海豚。

一想到小宇眼前出现大海和海豚的样子，我唇边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小宇的经历源于我真实的童年，当时的我宁可在家里看纪录片也不肯下去玩qaq

☆、第 4 章

“江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听到我敲门的声音，小宇主动出来开了门，他的眼睛不再像以前一样没有精神，而是闪烁着好奇的光，“真的可以在家里就看到海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