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时雨+番外(92)
有一年夏末,他坐大巴车上了一趟县城,在路边的报刊亭见到一本杂志,封面上那个人好像沈浔。
新锐艺术家,青年才俊,一表人才。
似乎沈浔的人生又回到了正轨,时隐笑了,他好好的就行。
在边境小城待久了,他消息也滞塞,都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遇见“沈浔”这两个字。那杂志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前的期刊了,某某雕塑比赛的特等奖,采访专栏。
时隐买了一本,老板说这个没人要,两块钱就卖他了。他抱着那本卷边的杂志,突然好心酸,这是他从前最最喜欢的人,闪耀了他的一整个宇宙,在别人眼里怎么可以那么不值钱。
他仔细读过上边每一个字,原来沈浔并没有在他高考那年考上佛美,而是在面试前突然退出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但他还是很优秀,第二年再战,顺利入学。他真的是天生的艺术家,为了雕刻而生的,才气灵气挡也挡不住,难得的是肯钻研肯沉淀,有匠心,又别出心裁,在国际赛事上往往拿下惊人成绩。
那照片上的人也没什么变化,大概是对着镜头比较严肃,面部线条显得冷淡。
还有人评价他性格乖张、德不配位的,时隐一笑了之。沈浔那二傻子性格根本不可能耍大牌。
就那一本杂志,时隐一个人读了好久,拼拼凑凑成一个全新的沈浔。
他想他终于没有再拖累他了。
也是同年秋季,时隐终于决定把时青易留下的房子卖了,拿那些钱去复读。
他想,即使前路混沌,还有那么一个人披着万丈光芒,在世界的一角逢山开路,英勇前行。
他爱的人,必定一往无前,前路满载星光。
所以他也要努力,才能追上他,哪怕和他已经再无交集。
复读有点吃力,但他最后高考成绩还不错,去了北方。大概是上天有意作弄,他报的新闻学,被调剂去了意语。
他想他终于可以听懂沈浔说话了,但这次又错过了,他学会的太晚了。
*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春节,孙姨又收到了一份礼物。从意大利漂过来的,每次都是些国内没有的新奇玩意儿,她每每高兴地要拿去邻里炫耀一番。
小骢也长大了些,但还是和前些年一样呆头呆脑的。医生说他有一点弱智,心理年龄偏低。孙姨不信,一直养到他十八岁了,发现他还和十二三岁小孩儿一样,这才认了命。
小骢数了数阁楼里的礼盒,这一年年的,总共有十个个,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的人。
时隐走后的第二个冬天,给阁楼寄了一份小礼物,问候孙姨小骢。
第三年冬天,孙姨开始收到沈浔寄来的礼物,问候孙姨小骢,顺便又问问阁楼上有没有新租客了。
后来又过了三年,她同时收到两个人的礼物,都是问候新年好,不过其中又夹带私货。孙姨家里就两个人,但每一个礼盒里边都装了三个礼物,多一份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今年第七年,这是第十个礼盒了。
拆开礼盒,里面是一条丝巾,一盒巧克力,一条皮带。这次附上一张纸条,问安好。
孙姨叹了叹,丝巾是给她的,巧克力给小骢,皮带又不知道给谁的。
看着那一年接一年的问候,那一成不变的“祝君好”三个字,冥冥之中,她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有点离谱,但又是唯一一个可能的答案。
小骢乱刨礼物,问:“时隐哥哥和沈浔哥哥为什么每年都送礼物?”
孙姨说:“因为他们都想回来啊。”
“那为什么不回来?”
“因为怕见到对方。”
“为什么怕见到对方?”
“因为……”孙姨顿了顿,“他们还在爱着彼此。”
小骢琢磨半晌,脸蛋透红:“可他们都是哥哥!”
“哥哥和哥哥也可以相爱啊。”孙姨叹息,“也许就是因为他们都是哥哥,所以才分开了。”
“要是回来一个,该多好啊……”
只要回来一个,看到这些礼物,大概就会头也不回地奔向彼此了。可他们终究是一个也没回来。
那小阁楼里灯光暖融融的,一声叹息,概括了多少错欠与试探。那思念是心头一汪浅浅的月亮,吹不散,可是也碰不着,漂过重洋,就剩一句了,“祝安好”。
荒唐数笔,蹉跎七年。
他们竟一直在擦肩而过。
第69章
时隐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沈浔了,他一直留在过去,但生活还在机械地往前走。整个本科时期,他用无数的事务把自己填满了,定了目标,直直地走过去,心无旁骛。
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个夏天。
大学四年他不热衷聚会,但也会参加活动,结识了一些朋友。到了毕业的那天,他被一帮同学架去了KTV。
大包房里边灯红酒绿的,社团里的活跃分子都聚在里边,时隐一进去就被勾着肩膀挤到了最中间。
歌声笑语四起,黑暗中灯光更迭闪烁,不唱歌的就玩游戏拼酒,他在其中也显得游刃有余。
本科毕业了,他们这些大四老学长都敞开了喝。啤酒一杯碰一杯,灌得满手满脸都是,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地缅怀过去。
聊到毕业论文,聊到导师,聊到工作,又聊聊情史,相互打趣嘲讽。喝高了,就捏着话筒嘶吼一两首情歌,逼出泪花:“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时隐也喝,翘个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笑那丑态:“行了行了,都毕业了,过去吧。”
那男生抓着话筒吼:“怎么过去!你教我!都怪我,我偏要留着北京找工作,我一点都不为她考虑,她以后一个人怎么办啊。”
时隐摇头笑了笑,又有点心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没有谁会陪谁一辈子。
末了喝得有些上头,迷糊间一个学妹挤到面前,低着头说了一句:“学长……”
“嗯?”时隐看到她鲜艳的嘴唇被酒水浸润,闪着微光。
她说:“我喜欢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灯光一闪,划过时隐柔和的面部轮廓,点亮一双迷离醉眼。他眼里酿着微波,蹙了蹙眉。
当初多轰轰烈烈,现在竟然都没人看得出他的取向。
学妹的声音不大,但这关键一句让一整个包房都听见了,一帮男生扔了话筒,顿时欢呼尖叫声四起。
学妹脸红,低声催问:“学长?”
时隐看了她好半天,没说话。他视线低垂了一瞬,看到那个女生的手臂上袒露着一处纹身,有玫瑰和雀鸟。
音响里情歌还在放:“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酒精烧得他有些胸口发热。
“诶,你别吊人家学妹胃口啊!”几个兄弟开始推他,“学妹那么主动,答应了吧!”
“四年都不谈恋爱,你个老单身汉,别浪费国家资源了!”
女生抬眼朝他笑,义无反顾的眼神。那种干净的眼神刺了他一下,让他想起了多年前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
情歌拖出悠扬的调子,轻轻一针就见血:“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永远不会再重来……”
那女生看着他笑了笑:“学长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啊。”
包房里又在起哄:“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时隐眼眶发酸,拉扯了一下嘴唇,说:“我会考虑的。”
一段新恋情的开始,终于标志着上一段恋情的彻底结束,他就这样和沈浔说再见。
包房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夹着口哨,铃铛摇得清脆刺耳。女生高兴地要扑上来,他本能地往边上避了一下。
那女生也敏感,讪讪看着他。他头脑发晕,避开眼神,推开拥过来的酒杯。他一点也不开心,心里满是尴尬,掏手机说了句“不好意思”,就假装听电话出去了。
他走到街上,凌晨两点的街道余热未散。他在街角蹲下来等车,点亮了手机屏幕。
喝多了,他的思绪痴顿,似乎没有留在当下的时空内。
屏幕上有两个时钟,有一个是晚上八点,一个是午夜两点。这些年手机换过一次,但是克隆的时候又把旧手机的东西一模一样搬到了新手机上,好像甩不掉的担子。
酒劲上头,他突然有点冷,吸了吸鼻子。点开消息列表,白光一下刺得眼睛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