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向南吹(4)
“来了啊。”难得,这是穆梁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沈也看了看他,“嗯”了一声。穆梁把空调温度调高,给沈也倒了一杯热水。
“今天除夕,知道你不喜欢吃饺子,包了荠菜馄饨,还炖了鸡汤。”沈也打开保温盒,尝了一口汤,“呀,淡了。今天出门走得急,还没来得及尝呢。”
穆梁靠在皮椅上,看着沈也忙前忙后。他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电视剧,主人公们也是这么相处的,当时他还嗤之以鼻,对于这种情景呈不可置否的态度。现在只觉得艺术来源于生活,这样的情景真的太美好。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穆梁总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沈也倒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像是小朋友问自己的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爱他一样。“因为我喜欢你啊,喜欢一个人就会本能地对他好。我又不会别的,也没有什么钱,只好给你做饭了。”沈也把盛好的馄饨放到穆梁面前,“尝尝看,好不容易买到的荠菜。”
“可是我们只认识半个月,对于对方一无所知,你不怕我是坏人?”
沈也直到穆梁是在说笑,干脆就顺着话说下去,“没关系,那我也喜欢你。”
穆梁低头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眼角出现了鱼尾纹。
沈也才刚刚写了前言,既然穆梁没有写下“全文完”,那一切都有可能,他就不会放弃。
他知道的,他也喜欢他。
☆、第 3 章
沈也以“留守儿童除夕小聚会”的名义邀请穆梁去他租的小房子吃火锅,穆梁答应了,不过前提是完成今天必须结束的工作。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只不过“前提”是不能完成的前提。
沈也在穆梁的办公室待了一个下午。安静,是很安静的安静。长方形的实木办公桌,上面没有什么装饰物,只有一部台式电脑和机械键盘,所有纸质文件都放在地上的文件筐里。穆梁一下午都盯着电脑看那些冗长的合同和报表,年底的文件都是堆积式呈现的,好似怎么都看不完。沈也坐在穆梁的对面,一本厚厚的练习册摊开,完成了一半,一页却写了一下午,多数时候都是盯着穆梁看,从金丝边框眼镜的材质开始观察,到探究穆梁的眼睛在近视眼的前提下为什么会这么亮,现在在研究穆梁的内耳廓是像小精灵一样的尖锐。
财务报表看到最后都是一串一串数字涌出屏幕,穆梁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沈也还在看着穆梁,是永远看不腻的,对于喜欢的人。身上总有一双明亮的属于少年的眼睛追随,穆梁反倒是被他看得脸红。如此和谐的场景很少出现在穆梁的生活里,从前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空阔到有些寂寥的办公室里,从日出开始到日落,与其说是适应不如说是被迫,别的地方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只是现在,对面坐着一个人,就算不和他说话,两个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穆梁也感到快乐。这种快乐是从缝隙里一点一点透出来的,就像是石缝中的阳光,是一点一点抓在手心里的。穆梁是在差一点就放不了手的时候意识到的,意识到了是喜欢,是爱,也意识到了是危险。沈也的人生最精彩的部分还没有开始,自己是危险的人,所有和自己有关系的人都没有好的下场。是真喜欢,所以是真心地真诚地逼迫自己放手。
穆梁笑着看着特意避开自己眼睛故意低下头转笔的沈也,突然表情微变,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最后一次,然后就放手,必须要放手。
“不参加高考为什么还要写练习册?”穆梁看着沈也写了半本的练习册,问。他也上过高中,知道这类型的练习册都是优等生提炼用的,刚才看沈也写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卡顿,非常顺畅,不过他对自己说,这只是单纯好奇,和关心没有任何关系。
沈也抬头,对上了穆梁的眼睛。是从耳尖开始的,很快就蔓延到脸颊,最后是整幅面孔,都是红的,像是垂涎欲滴的苹果。穆梁觉得沈也真的很可爱,是那种矛盾的可爱。一面非常大胆且勇敢,明明只是一面之缘,却可以因为所谓“一见钟情”一直追到海润大厦,也可以每天逃中午的午自习专门给他来送饭,即使穆梁三令五申不许逃课,沈也同样每次都会以“我又不参加高考”的理由怼回去;一面又是羞涩,专属于少年人的羞涩,会因为和自己对视而羞涩,会因为手背的触碰而羞涩,更会因为无意中说出同样的话问出同样的问句而呼吸急促,整个人都停顿在远处。用现代话语来说,应该是一种“反差萌”,没有人会拒绝的反差萌。
“嗯?为什么?”穆梁说。
嘴唇也会因为害羞而充血的,充血过后变得水润饱满,冲动也由此而引发,是一种欲吻欲爱的冲动。上下重叠,似梦的话语像歌谣一样由空气传播而耳膜,这才是塞壬的歌声,让人痴狂。
“不想变成一个不像学生的学生。”沈也总是能语出惊人。穆梁不知道他不参加高考的原因,也不想要以窥探的姿势去了解他的私事。他甚至抱着这样的渴望——有时候不去问,反而能知道更多。
“而且——”沈也说。
话说一半突然停顿,勾起穆梁的好奇心。“而且什么?”他不再靠在椅背上,凑上前,是一副很好奇想知道的样子。就是这个样子,让沈也又变成了那个大胆勇敢的他。像是一场永无歇停乒乓球赛,你来我往,好不快活。
“等你答应我了,我再告诉你。”又是这句话。虽然这半个月总是被沈也用这句话来“要挟”,但是穆梁真的有好好地守住自己的底线不去跨过。是诱惑,就像是悬崖边上竖起一块牌子,告诉行人跳下悬崖不会粉身碎骨,其实黑暗底下是一片光明。对于每个以不同的心态走到悬崖边的人都是极大的诱惑,像是有人在耳边说,跳吧,跳吧。是危险,是诱惑。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那等你想告诉我了,也不迟。”好险,守住了。沈也听到这句话,手指间正在旋转的笔“啪嗒”掉在书缝间。穆梁还是没有掉进甜蜜的陷阱,一个已经被摧毁的人,一个已经掉过一次悬崖的人,一个好不容易逃离悬崖的人,怎么能牵着喜欢的人的手再跳一次。
不意外,一点也不意外。和穆梁相处的这半个月,沈也已经听过这种委婉的拒绝三十多遍了,一天两遍,和一日三餐一样规律。不过他对自己的耐心有充足的信心,拒绝的话再听个十万八千遍也不会轻言放弃。是美丽让人陷落,不只是外表,也不只是内心,是全部,外表的外表和内心的内心,都足以让人陷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是心理战,是你来我往好不快活的心理战。暂停的唯一原因是饥饿。作为两位脑力民工,就算一下午只是坐着,一位看报表,一位刷题库,也不必劳力轻松多少。大过年的,正常人都回家团圆了,不正常的两位也需要给自己留一些时间。
一看时钟,七点差十分。沈也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现在的他只期望大型超市还没有关门,不然除夕夜吃泡面,那就有些惨得说不过去了。穆梁也放下了工作,和沈也一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回海润大厦。
还是幸运的,在开了一刻钟的车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找到了一家还没有关门的超市。超市不大,东西倒还算丰富。沈也已经不祈求蔬菜是否新鲜肉质是否优良了,就算价格比平常贵了一倍也无所谓,至少还有的吃。鉴于他的厨艺有限,他们只选择了超贵的猪五花和菜叶已经有些蔫巴的小青菜,还拎了一袋今年的新米。结账的时候还是被穆梁抢了先。
第一次一起逛超市,并没有像理想中的那样,以类似于伴侣状态从一个货架看到另一个货架,一个人推着购物车另一个人选东西,只是匆匆买了菜,匆匆结了账。等到他们出了超市门,店家就立马关门回家过年了。
“好像有点可怜哦,我们。”穆梁看着店家关门的样子,撅了撅嘴。沈也看了看他,然后把他揽入怀里,像是哄小孩一样拍了拍穆梁的脑袋,“没关系啊,你不是还有我么。”
把烦恼都抛到脑后,在除夕夜享受他们的现在。沈也和穆梁都是这么想的。
回穆梁的家已经和回自己的家差不多了,除了没有住过一夜,哪怕是睡在沙发上。正在给猪肉焯水的沈也看着在斜躺在沙发上看财经杂志的穆梁,心说今晚不管以什么理由一定要住一夜,就算睡在地板上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