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腰(8)
俞博衍小心踩过脚下的瓜子壳,往里边另一间屋子走进去,又是两桌,杜若松正坐在一桌的东角。这份热闹,俞博衍不是不惊讶,他不想杜若松还有这许多人脉,除了这四桌打牌的人,算上其他的,这两间大屋里,足足有二十几人。
刚和过一圈,杜若松眼尖瞧见俞博衍来了,忙起来招呼,“博衍兄,你到的正好。”他话音刚落,上首的一个人已经站起来,意思让俞博衍接他继续打。
俞博衍坐下,一边搓那些个麻雀牌子,一边凑近开杜若松的玩笑,“这么热闹的局,若松兄费心了。”杜若松苦笑一声,轻轻说:“你哪里晓得,戏园最近给晴芳排了一出新戏,有了新戏,自然得有新行头相配,这不是闹的我没有办法嘛。”
“还有,大的有了,小的的面儿也不能太过不去。我有什么办法,只能是这样罢了。”
听他这样亲昵自然的称呼大玉秋,俞博衍笑笑,心知肚明,“若松兄听着这样无奈,又怎知不是嘴苦心甜?不见人家柳老板去闹别人。”杜若松被他开玩笑也不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微抿起,“她从前也不这样顽皮的,难得的一回,我不好不依哩。”
话音落下,骰子落下来,定了谁先摸牌。他俩也就坐正专心打牌,不再说话。
既是受杜若松电话邀来,俞博衍不能不给人面子,并没下十分的功夫去打,输多赢少,让杜若松赢多些钱,也好抽头给柳家姐妹。他眼瞧着另外两位,约么跟他是同个意思,总放子给杜若松吃碰。
人多热闹,周遭吵着,空气也闷闷儿的暖着。八九圈打下来,杜若松已经赢了一千多块,正好儿这时候进来两位,一位是钱次长的小儿子钱清,一位是刘总长的三少爷刘宝庆,家里的老太爷都是衙门里的人,俞博衍也就借故起身,要去外边走走。
他见杜若松也起身,晓得他要去干什么的,只朝他笑笑,自个儿走出了大屋。外边的空气果然清新,秋风吹过来,也不觉得多冷。
打了八九圈牌,钱是输出去了,还不见大小玉秋两位女士,俞博衍多少起了点心思,沿着廊檐慢慢儿的走,要听听她俩都在哪儿。走到尽头,左边开有一条小道,电灯光下边,枝叶的绿色给映得像浮起来的碧湖水,几只小虫打远边飞过来,看起来像是通往花园的一条小道。
俞博衍忍不住往里走,想着不如就此回去罢了,又想这时候回去还算早,路上顺道去趟甜味斋,买一袋桂花糕给秉容。他这样漫步目的的往里走,想着事儿,脚步放得又轻又慢,走到花丛后头,被一句说话声惊得停下脚步。
不晓得名儿的花朵轻轻拢拢,给风吹起来,香气钻进鼻子。俞博衍站在花丛后边,打算听听是谁在这儿。
“这一回,你可是隔了一个月才过来。”一道女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同人撒娇,语调听着有些委屈,却教人讨厌不起来。俞博衍觉得有些耳熟,便继续听下去。
“老太爷病了,一来二去耽搁了些时候。”听到男子的声音,俞博衍着实是有些惊讶,原来是一对情人在这花丛后边喁喁私语。撞见别人的秘密,俞博衍就要走开,不想下一秒却是听到了熟人。
“听说今儿的局,是你姐姐的那位杜公子牵头的?”
“嗯。”那女子低低应了声,又吃吃笑了一声,“他也真是好说话的,对我姐姐痴心一片。”
是小玉秋!俞博衍听到朋友的名字,便站定决定继续往下听。
“这么说,我也是你心中,那好说话之人了?”
“强词夺理,一张坏嘴。”小玉秋娇笑骂道,“你哪里有对我痴心一片了,我不要再理你。”说着,剁了两声脚,转身要走。
俞博衍从花叶的缝隙里瞧过去,正是小玉秋给搂住了。那男人的脸也瞧得清楚,方才就在他旁边那一桌,听闻是天津来的一位少爷。
不宜再看再听,俞博衍转身慢慢的走出去,不打算回去跟杜若松说一声,走到大门的时候,拉住领他进来的那位小丫头,给了人几块钱,“待会儿杜公子找我,你跟他说我先回了。”
交代完走出门,他招呼送他过来的那位杜家司机,“去一趟甜味斋。”
第9章
去过甜味斋,此时候夜已深了,街巷无人,那汽车也就开得非常快,竟是差不多十分钟,便到了俞家。俞博衍甫要开车门,旁儿一辆人力车拉过,车轮轱辘声落在这一条寂寂的巷子里格外的清楚,不偏不倚,那辆人力车同样停在了俞家大门前。
他收了手,示意司机也不要:做声,要瞧瞧车上下来的是谁。
是个女人的身形,穿一件隐是月牙白色的长衫,外套了一件竹色坎肩。她弯身从人力车上下来,侧脸低头给那车夫钱,正是六姨太庆莲。
俞博衍纳闷她怎也这样晚归,一时不好下车,碰见她,免不得要问她自哪儿回来,有打听人秘密之嫌。他今儿晚上已经听了一回小玉秋的,断不能再来一回。于是,坐在车上,等庆莲款款走进门后,隔了三分钟,才下车。
这个时候,他晓得秉容还没睡,便也不急,洗了澡后才慢慢走到上房东屋。屋里头还有些药气,想来不久前喂过俞彪吃药,他先看了爹安好,才拎着手里头的桂花糕、栗子糕走进梅花屏风后的小屋。
秉容忙完刚换好寝衣衫,见着他有些惊讶,给他倒了一杯茶,“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了。”俞博衍晓得他没有别的意思,笑问道:“我怎样的不会回来,这话准是幼玲念叨给你听的。我不回来,到哪里去过夜?”
秉容短短一句话,引得他说这许多,即也笑了,“幼玲说,你这样儿的大少爷,到哪儿没有地方睡去哩。”俞博衍饮了口茶,茶苦正好配点心吃,把手上的糕点放下,“你要少听幼玲说话,她向来也是得理不饶人的嘴坏。”他轻轻把糕点往秉容面前一推,“给你买的。”
秉容打开来瞧,看着俞博衍的眼睛,“你不是不爱吃,买这些来我一个人可吃不完。”他想了想,“要不让陈妈放到明日吧,让老爷也尝尝。”
“买给你吃的,分给别人算怎么回事。你不愿意吃就算了,不用说这些由头来伤我。”俞博衍不高兴,看了桌上的糕点一眼,故意把话说得很重,把脸冷冷的板起来。
秉容哪里想到他这样就生气了,有些犹犹豫豫的,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他的脸,轻轻推了他一下,“博衍。”俞博衍觑了他一眼,并不打算轻易揭过,只是不作声。
秉容只好把桌上的栗子糕拿过来,拿出一块吃了一口,剩下的递到俞博衍跟前,说:“你看,我吃了的,没说不要你的。”俞博衍瞧那几个小牙印,张口把剩下的吃掉,惹得秉容“哎”了一声,见俞博衍嚼着栗子糕,眼里头有些笑意,才敢说话,“博衍,你总爱跟我置气,你对家里的丫头、老妈子都不这样。”
“你总不懂得体察我的心,我是要生气。”俞博衍抬头看他,瞧他神色懵懵懂懂,“你瞧,你现在又不懂得了。”秉容哪里晓得,被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些着急,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我,我笨哩。”
俞博衍这才笑了,让他吃糕点,“笨自然有笨的好处。”
“什么好处?”秉容接茬,嚼着糕点,不想俞博衍一直不应声,他便扭头,原来俞博衍看着他在笑呢,他又问,“你笑什么?”
俞博衍反正不答他这两句,自顾说起今天在柳家打牌,撞破小玉秋秘密这件事。秉容一边饮茶吃糕,一边听,末了,脸上的笑有些无可奈何,语调温温柔柔,倒像是宠人似的,“你怎么这样坏,躲在花丛后边听人家谈话。”
俞博衍自有他的理由,“我原是要走,可是突然听到好友的名字,怎么能就这样走开。”这番说辞,也算有理,秉容脸上的笑更深了,给他喂一块栗子糕,“那么,你今天晚上打牌赢钱了吗?”
俞博衍摇头,只笑,“你不懂,我是不能赢钱的。”他说秉容不懂,秉容就当自己不懂,问他:“你今天晚上又要跟我睡吗?”纵使俞博衍已经算是摸熟了秉容的性格,晓得他说话就是这样直来直去,当下一听,还是心口微麻,慢慢的蹿起一点儿痒意来,“是,不然我到哪里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