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径一千米(23)
安宁收起话锋,恹恹道:“你要去工作了是不是。”
韩岩从喉咙深处嗯了一声。
糖果的好运就此用光。
安宁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慢吞吞地说:“那晚安。”
下次联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秒钟也珍贵。韩岩不回话,他心里惶惶,担心这是最后一次回光返照,又说:“咱们还是朋友,以后正常联系就好了,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平时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你都可以告诉我,我愿意听。”
末了又补充:“我是说,我在医院很闲的。”
朋友这个词,定义很宽泛。
韩岩顿了顿,给了他一个惊喜:“下周我去临江出差。”
安宁怔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临江吗,我这个临江吗?”
“嗯。”
“周几?”
“定下来再告诉你。”
挂了电话,他捧着手机,心脏砰砰放烟花,然后缩在被子里查下周的天气。
周一周二有雨,周三阴,周四周五晴,周六日又有雨。最好最好就是,周三来,然后至少待两天。
他开始祈祷周末雨下得大一点,那样飞机就不能起飞。
半夜三点,狗都睡了,手机收到韩岩发来的消息:“晚安。”
第17章 今晚真的不想你走
一连好几天,韩岩那边没有任何消息,安宁以为他不来了。
日子还是要过。做完手术的安母行动不便,身体也很虚弱,24小时离不开人。父子俩都很紧张,时时刻刻脑中绷着一根弦。胡教授亲自来问过几次,看出安宁的黑眼圈,还嘱咐他好好休息。
事实上安宁的确睡得不太好。
当你对一件事不抱任何希望时,当然就谈不上失望。一旦怀揣希望,失望便接踵而至。
一等就等到周三,天终于放晴,微信却仍寂静。晚上轮到安宁守夜,他从家里带了两床厚毯子,一床垫在身下,一床盖在身上,挨着窗户睡。
不冷,还可以看月亮。
医院的月亮与别处的都不同。隔着蒙了微尘的玻璃,枕着手腕,目光与月光绝不会失之交臂。躺下的时候是九点,再过三小时就是周四了。妈妈今天难得精神好,开着电视看娱乐节目,也没批评他总抱着手机。
电视机的光闪烁不定,一时很亮一时又黯淡下来。
韩岩发来消息时安宁正侧身面朝窗外,惊喜得差点掀开被子坐起来。
“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等你。他闷闷地想。
“没做什么。”
过了大约半分钟,收到两个字:“下来。”
空气静止两秒。
安宁像是被闪电劈醒了,一骨碌爬起来,趴到窗前往下张望。
“你在楼下?”要不是有窗,手机一定掉下去。
“嗯。”
一张医院停车场的照片发来,离他最多一百米。
“看什么呢宁宁?”身后妈妈问。
他支吾:“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你趴着看什么?”
母子俩说绕口令。
安宁解释不出,表面淡定地躺回去,腔子里那颗心却跳得七上八下。韩岩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哪间医院,怎么知道自己今晚没回去?
他打字飞快:“你真来啦……”
“不欢迎?”
“欢迎欢迎!我要等妈妈睡着了才能下去,你着急走吗?”
正在输入……
他屏住呼吸。
“不急。”韩岩回。
憋住的那口气从胸臆间缓慢吁出。他将手机摁在胸前平复数秒,窸窸窣窣爬起来,借口上厕所,跑到卫生间整理好头发。镜中的人有些憔悴,发型也塌塌的,不大好看,他撇撇嘴。
衣服没办法换了,睡衣就睡衣吧。
回到病房,妈妈还在看电视。他小声提醒:“妈妈,是不是该睡啦?医生说过要多休息。”
“几点了?”安母取下眼镜。
“九点半了。”
“那还早。”
“哪里早?”他不由分说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妈妈你要听医生的话。”
安母脸上浮现笑容,依从地关了电视,“我宝贝最近懂事多了,像个工作过的大人。好,妈妈听你的,这就睡。”
他羞愧得抬不起头,囫囵跟母亲说晚安,然后缩进被窝发微信。
“还在吗?”
“嗯。”
“我妈妈睡啦,再过半小时我就下去,你要是无聊的话可以在花园走走。”
“橙汁,梨汁,选一种。”
“?”
“热饮买一送一。”
“……橙汁。”
说完这一句,韩岩没再回复。安宁度秒如年,半小时一到即刻蹑手蹑脚地起身,披上外套往楼下狂奔,中途却险些撞倒一个人。
胡教授哎哟一声,撑着墙站稳,“风风火火的是要去哪儿?”
“对不起对不起,”安宁赶忙把人扶住,手指比了个嘘,“我要下去见个朋友,胡教授你别告诉我妈妈。”
“什么朋友?这么神秘。”胡教授似笑非笑。
“很重要的朋友。”安宁脸色微红,“他来一趟不容易。”
说完跑开,跑到一半又回过头比了个嘘,然后双手合十拜了两下。
胡教授被他弄得啼笑皆非,拿着巡房板渐行渐远,“我儿子我都没见到……儿大不由娘……”
一口气飞奔到停车场,远远的就看到有辆车里有光。
安宁跑过去,发现韩岩正对着手提电脑加班,因为过于专注,没发现车外来了个睡衣狂徒。
他喘息片刻,扒拉了两下跑乱的刘海,抬手敲车窗。
叩叩——
韩岩转过头来。
几周未见,还是老样子。一样的眉目如剑,一样的面容沉静。安宁没忍住,用口型雀跃地叫他:“阿文!”
隔着车窗,韩岩眉梢微挑,无声地打量。
黄白格子翻领睡衣,凌乱的头发,跑得潮红的脸。安宁猜自己在他眼中一定糟透了,后退半步,杵在那儿不知所措。
一根食指敲了敲车窗。韩岩指完他,又往身旁示意。他会意,小跑到另外一边拉开车门,一坐进去就觉得暖和。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韩岩大概是觉得热,只穿了一件白衬衫,领口敞开,袖口卷起。
“你等久了吧?”安宁将穿着拖鞋的脚藏到前面,“我应该早点儿下来的。”
饮料还是温的。韩岩拧开瓶盖递给他:“我也刚到。”
安宁急急喝了一口,险些呛着:“这次来待几天?”
“两三天。”
“两天还是三天?”
作为朋友,问得这样仔细似乎没必要,逾矩了。韩岩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话。
安宁这才规规矩矩坐好。
“临江比你那儿冷吧?”他目光落在韩岩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背,“这次你来我应该带你到处玩玩的,但是我妈妈这种情况,我不能走开太久,下次有机会再带你好好玩。”
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动了动,代表韩岩打算有所动作。然而他最终却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嗯了一声:“下次吧。”
“明天你有什么安排?”
“在酒店睡觉。”
安宁以为他开玩笑:“来出差都不用干活的吗?”
“难得休息一天。”韩岩淡淡道。
一句话勾出渺茫的希望。也许有那么一点可能,韩岩是专为他来的。安宁两手揣进睡衣口袋,摸到一张糖纸,是之前叠好收起来的。
“怎么不出去玩?”
“一个人没意思。”韩岩转过头,目光直视车前。
安宁舒服得心都皱了,“我陪你啊。”
“你不是说走不开。”
“吃顿饭还是可以的,人总要吃饭的吧。”
韩岩勾了勾嘴角。安宁特别想抱抱他,忍得手指尖发颤。
“明天下午五点我来接你。”
“那我一会儿就把你酒店附近的好吃的发你,等你睡醒了可以叫外卖。”
“嗯。”
安宁翻出手机,“我们这儿有特别多好吃的,你看,有……”
他一样样说,一页页滑。韩岩先是看屏幕,后来看他的脸,看得入了神。他发现了,四目相对一瞬后很快低下头,继续翻给韩岩看,“这个你喜不喜欢?”
韩岩看着他:“喜欢。”
“你看都没看。”
“一直在看。”
安宁耳根发烫。他慢慢收起手机,忽然发现连接着热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工作软件一直在弹窗,便小声提醒:“好像有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