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径一千米(20)
见他半晌不应,同事晃晃手:“病到底好没好啊,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儿不在状态。”
紧接着韩岩耸然起身,开始翻公文包。找到手机,疾步走到电话间,一遍一遍地给乔屿打电话。
来来回回,电话几乎响了百来声。
乔屿最终接了,劈头便是一副要闹翻的架势:“连打这么多遍你是不是有病?”
“前天晚上谁送我去酒店的。”
“别来问我。”
“是不是安宁?”
电话里一秒安静,乔屿的起床气跟窝火一并发作:“我他妈上辈子欠你的?你嫌他麻烦的时候让我接走,现在反悔了又来恶心我。是不是他你自己心里没数?你敢说你们什么都没发生?”
真的是他。
韩岩神智骤然清明。
乔屿骂个没完,他忍耐许久,沉声打断:“骂完了没有,骂完了告诉我安宁的电话。”
“……操。”好友彻底爆发,“再有下次你他妈永远别想再见到我,老子躲你躲到下辈子。”
但挂了电话,号码立刻发来。
韩岩第一时间打过去,结果却没人接。他难得急躁,偏偏又不能抽烟,小小一个电话间的地板快要被他踏烂。
叩叩——
有人等不了了,抬手敲门示意他赶紧出来。
他无计可施,只能开门出去,脸黑如铁气场渗人。回到工位发现电脑根本没开,索性不开了,干脆利落地请完假走人,开上车才发现既不知道安宁住哪儿,也不能直接杀到工作的地方去找人。
工作日的早晨,拥挤的马路上人人行色匆匆,只有他像是无头苍蝇。
无处可去,他停在路边,下车再次拨号。
从没有觉得等待这样煎熬,哪怕只是电话里的几声嘟音。
打到第二遍,终于通了。
他脱口而出:“安宁你现在在哪儿,我们谈谈。”
电话那头却安静了好几秒,随之出现一个柔软的声音,显得不太确定,“你是……韩岩?”
谢天谢地,还能听出是他。
仿佛一只无形的手从深井中将自己挖了出来,韩岩逃出生天,肩膀一松:“是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手机在口袋里,没听见。”安宁还是那种抱歉的语调,“有什么事吗?”
但多了些生疏。
过去的这个周末他们的确没有联系过,韩岩还以为他不再需要自己。
这个沉默的空当,忽然出现一道突兀的女声:“飞往临江的旅客请注意,飞往临江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
“你在机场?”韩岩警觉。
话筒被人手忙脚乱地捂住。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工作电话中来不及按静音,对方常常选择捂话筒。
可惜韩岩已经听见了。
“你要去临江?”
“不是去,”安宁讷讷纠正,“是回。我要回家一趟。”
韩岩紧张的情绪缓和许多,“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见一面,把话——”
“阿文。”安宁忽然轻声打断。
这是第一次,他没等他把话说完。
韩岩神经微麻,站直身体,“嗯?”
“我没买回程的机票。”
这是一趟单向飞行,没有归期。
“我不回来了。”
好几秒后韩岩方才消化这两句话。他回头看了一眼后备厢,然后下意识抬头看天,深秋的阳光照样刺眼。
“出了什么事?”
“我妈妈身体不太好,很长一段时间离不开人。”安宁爱哭,但说这段话时却没哭,“本来想过要告诉你,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
韩岩张了张口,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阿文,我运气真差。”安宁还是没忍住,有点哽咽,“你说是不是。”
跟初恋交往两年,发现自己当了两年的第三者。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走出来,没想到稀里糊涂弄错了人。等到终于明白谁才是对的那一个,亲情却轻而易举地击垮爱情。
两个人从直径一千米,走到直径十公里,好不容易重回一千米,才不过一个晚上,就要远至一千公里。
不过也幸好,还有那么一个晚上,辗转反侧时可供回忆。
相隔一千公里的感情已经不足以称之为感情,距离会冲淡所有,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安宁不傻。与其勉强维持一两个月,最后除了晚安早安再也没有任何共同话题,不如就停在这里,至少还有一个谁也拿不走的晚上,以后再想起来,心里总是甜的。
这样就不算太坏。
“广播又在催了,”他声音益发低微,几乎到了快要听不清的地步,“我真的要走了,阿文。”
韩岩如梦初醒,“你等等我安宁,我有东西要送给你,你等等我。”
安宁轻声啜泣,然后很勉强地笑了笑:“我等了你好久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的收藏和海星
第15章 你不再关心我了吗
临江临江,自然是在江边。
安宁生于斯长于斯,出国时方始离开。飞机落地后,他睁开惺忪红肿的双眼,扭头看向窗外。
外面冷,窗上有一层薄雾。不像Z城,临江一年四季都不干燥,冬天永远是湿冷,室内气温比室外还低。
机舱广播开始播报舱外气温,乘客蠢蠢欲动,有的摘安全带有的把手机开机。
所有人归心似箭,安宁也是。
但他同时也是撕裂的。他的人已经落地,心却还在天上徘徊,像是有什么遗憾被留在起飞的机场了。才过两个小时,就开始想念阿文的声音,那似乎是他与Z城仅剩的交集。
终于打开手机,一大堆新消息。
关系好的同事从部门经理那儿听说了他的事,扼腕之余说的话也很小心翼翼,唯恐刺痛了他已经无比脆弱的神经。谁都明白人生来就有一死,但妈妈毕竟是妈妈,妈妈跟其他人是不同的。合租的室友也发来消息,询问可不可以征用他留下的微波炉和懒人沙发,他回了句“都可以”。
还有爸爸的短信,问他落地了没有,叫他打车回家,不要去挤地铁。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那个号码安宁存了,存的是“韩岩”,心里还是叫他阿文。搜手机号就能搜到自己的微信,但没有任何新的好友申请。
安宁并不失望,只是有点难过,很克制的。
接着就是下机,取行李,回家,去医院。他度过了打仗一样的两周。
妈妈的肺腺癌发现得不算晚,可惜已经发生淋巴结转移,要先手术,然后视情况进行化疗和靶向治疗。爸爸年纪也大了,在儿子回家前已经担惊受怕多时,如今才终于歇上一歇。
这半个月安宁几乎一天也没休息,本市跟周边的几个大医院被他跑了个遍,通宵排队挂号、早起看病检查、安排父母的三餐,托人找关系问床位,终于住进合适的医院了又要操心手术排期。
他忙到没有时间去想今后,当然更没时间想感情的事。偶尔在等待妈妈做检查的空档,坐在医院走廊的蓝色胶椅上,他会摸出手机查点跟妈妈这个病有关的病例。看到别人写术后如何如何向好、康复如何如何顺利,他会长出一口气,心里生出许多希望,看到别人写术后复发、靶向药失效,他又会不知所措,手脚冰凉。
极偶尔的,他想起韩岩。
这种想念通常发生在刷朋友圈的时候。他不是韩岩的微信好友,但乔屿还没有删掉他,因此他还能看到乔屿更新的动态。乔屿今天开跑车进山,明天晒限量外套,后天又在酒吧给朋友过生日。每当他上传照片,安宁就会将屏幕拿近,将照片放大,在里头寻找那张凶巴巴的脸。
可惜事与愿违,韩岩一次也没在照片里出现过。韩岩这个人,像是从安宁的世界里蒸发了。没有新动态,没有新故事,一切停滞在深秋。
也好。
起初安宁还会翻出他俩的语音聊天反复听,后来自己跟自己赌气,再也不听了。他猜韩岩没想过他,在他离开以后。以那个人的性格,大约不可能拖泥带水,过了就忘了。
安宁知道韩岩是对的,却固执地要求自己不再想他。
手术日子定下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在医院住满一周,爸爸白天几乎寸步不离。安父以前是正经的处级干部,不过极疼老婆,出了名的顾家。万圣节那天一家三口回不了家,就由爸爸做了三菜一汤带到医院来,支了张小桌子边看电视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