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径一千米(18)
这几分钟时间里,他一直在胡思乱想。
刚才在乔屿家,乔屿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的非阿文不可还是只想找个伴儿。他一时答不出,乔屿就让他自己想清楚。有时候寂寞会让人将荷尔蒙误解为爱情,为之昏头,其结果往往惨淡。
他明白乔屿的意思。
上一段感情结束得突兀,这一段故事又开始得仓促,自己对阿文到底是依赖还是喜欢,决定着阿文是否可以被替代。
如果是依赖,那由乔屿扮演阿文也没什么不行,或许韩岩就是这样想的。可如果是喜欢……
安宁将下巴藏在外套里,口袋里的指尖用力攥着手心,头低得快要与地面平行。
如果是喜欢,怎么可以张冠李戴呢。
阿文就是阿文,给自己的感觉是独一无二的。生气时很凶,愉快时反而沉默。
尽管他话不多,尽管他们从未见过面,但阿文的存在,阿文的喜怒哀乐,在安宁心里是活泛的。就像一座经年累月始终郁郁苍青的山,随时等候伤痕累累的安宁藏进去避险,哪怕云遮雾绕,你知道他就在那儿,谁也搬不走。
想着想着,安宁眼前模模糊糊的,自己下起了毛毛雨。
他很想阿文,越知道即将见面,越想。
又过了好一会儿,出租车才停到他面前,带他朝阿文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驶去。
—
到酒吧时都过两点了,可那里还是一样热闹非凡。节奏强烈的电子乐快把人耳朵炸开,灯光晃得头晕,舞池里的人比零点前还要多,几乎到了胸贴胸背挤背的地步。
“让一让。”
“不好意思让一让。”
安宁心无旁骛,拨开人潮径直赶到先前那个吧台,但韩岩已经不知所踪,就连那个脸圆圆的酒保也消失不见。
回家了?
\t他拦住身边一个服务生问:“不好意思,请问之前吧台上那个人呢?”
“一晚上那么多人,你说的是哪一个?”
他着急地比划起来:“姓韩,大概这么高,穿的是西装,头发短短的,三十岁左右,他走了么?”
“姓韩?”对方终于了悟,“喔你说韩哥啊,他都醉成那样了能走哪去?小宇刚把他弄楼上去了,就那儿——”他往侧面一个出口一指,“你从那儿出去,南边走两步就有一个酒店,小宇给他开房去了。”
安宁连声道谢,转身又往酒吧外跑。
一口气没歇径直赶到酒店,将将在电梯口见到了眼熟的那个酒保和被他扶着的、醉得不省人事的韩岩。
“等等——!”
电梯门合上前一秒,他右手死死卡住门缝,“等等我!”
酒保小宇瞌睡都被他吓醒,双眼猛地一睁,“你谁啊。”
“我是……”安宁跨进电梯,双手撑住膝盖剧烈喘气,“我是……我是他朋友。”
“谁朋友?”
安宁调整呼吸,指向斜靠在墙面的韩岩,“他。”
“你不是乔哥的朋友吗,怎么又回来了?”矮了一头的酒保撑着醉酒后的韩岩有些吃力,肩膀都被压塌了一大截,龇牙咧嘴地单手将人抵在墙面,另一手艰难按下电梯按钮,“韩哥真够沉的……”
动作间韩岩的腹部被他重重一顶,旋即眉头紧蹙,做了个要吐的动作。
“卧槽!”酒保一惊,“韩哥你坚持一下,马上就到房间了,别吐,千万别吐!”
话音刚落,一双手却主动过来接管麻烦的醉鬼,“我来吧。”
安宁从酒保那儿把韩岩接过来,让他全身重量都倚靠在自己身上,头趴在自己肩头。感觉到一道炙热的、混着酒精气味的呼吸在颈间流窜,他耳根微微发热。
“你行吗?”
“没问题,你把门卡给我吧,我来照顾他。”他讷讷。
“那成吧,你自己小心点啊,别让他吐你身上。”
酒保随口嘱咐了一句之后,只将人扶出电梯,就把门卡和公文包往安宁手里一塞,顺势乘电梯下楼。
寂静的酒店走廊,就剩他们两个。
安宁将韩岩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右手搂紧他的腰,很小心地、慢慢地往走廊尽头的房间挪。
韩岩的确很沉,但压在他身上却不觉得沉,反而踏实。
两人头挨着头,脸贴着脸。韩岩喝醉了,脸自然是烫的,奇怪的是安宁也双颊滚烫。听着耳畔粗重的呼吸,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烧起来。起初头不敢动,快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到底没忍住,扭头想看一眼。结果刚转过去,鼻尖就碰到了韩岩的鼻尖,唇都差点贴上。
“唔……”韩岩皱眉出声。
安宁心跳骤停,连忙扭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哆哆嗦嗦地打开门,插卡取电,室内的灯刚一亮就被他唰一下关掉了。
他不想弄醒韩岩。
只希望这一夜长到永无止境。
卧室独留一盏落地灯,地毯上投出一圈椭圆的光晕,也足够看清公文包里的名片上,铅印的Arvin Han.
公文包收好以后,安宁先是把韩岩弄到床边,将被子通通卷起来,然后才将人放到床上,脱掉鞋袜,直挺挺地摆在正中央。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韩岩就是阿文以后,安宁一点儿也不怕他了,就是有点怕他醒。
“你是纸老虎。”他趴在床边用气声讲话,食指轻触韩岩下巴冒头的胡茬,“纸老虎。”
然后他就这么看着韩岩。
以前没机会近距离观察,现在一看,其实韩岩还真的挺帅的。刀背一样的鼻梁,双眼皮,眼眶轮廓很深,嘴唇薄而有型。
就是这里,亲在自己眼睛上的。
他抿紧唇,试探着碰了一下韩岩的嘴唇,温热湿润,跟那晚毫无二致。手指傻傻的,碰到了就没舍得拿开,还轻轻按了按,感受了一下上唇的软度。
大概被他弄得不太舒服,韩岩蹙眉动了动,唇张开一条缝,温热的气息从口中散出。
安宁耳根红透,佯装无事,又趴得近了点,双手替他解领带。
领带的结有些繁琐,又被韩岩弄得很歪,解了半天才解开。解开以后他拿到手里,垂眸卷成一个大圆盘,刚搁到床头柜上就倏地一下又散开。
不管了,他又去给韩岩解领扣。
膝盖都跪酸了。
韩岩西服里面穿的是暗纹白衬衫,设计简单,但料子手感很好,领口也极平整挺阔,干干净净的没一点污渍。以前洁癖等于龟毛,现在安宁觉得洁癖等于优点。
总之,怎样看,怎样顺眼。
领口的扣子解到第三颗,韩岩的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两下。安宁莫名其妙的,喉结也跟着动了动,紧张得什么似的,怕他醒又想他醒。
这样穿着衣服睡一晚想必会很不舒服,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眯着眼睛将韩岩的上衣全脱了,不过下面没敢动。最后把皮带抽走时,人已经热得快要化了。
皮带也盘成一卷,照样松手即散。
做完这些他又继续盯着人发呆,想象着手机里那些话就是从这两片唇、这双手里变出来的,觉得很神奇又很亲切。
没多久韩岩低咳一声,安宁这才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地起身拧了热毛巾替韩岩擦净脸跟手,然后拉过酒店的羽绒被,将赤身裸体的韩岩给罩了起来。
终于忙完,已经累得出了一层薄汗。
房间里有中央空调,温度并不低。
他把外套脱掉,跟韩岩的西服、衬衫并排挂到一起。湿了的鞋袜也脱掉,光脚穿拖鞋,蹑手蹑脚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洗脸刷牙上厕所,小老鼠一样窸窸窣窣。
就那么一张床,总不能睡地上吧。
思索再三,他最终屈从于内心,掀开被子的一角,悄无声息地躺在了韩岩旁边。
暖流顿时席卷全身。
一张两米大床,韩岩占一米五,他占零点五。
躺了一会儿后他想离韩岩近一点,刚挪动不到半寸,蓦地想起在乔屿家的事,随即下床冲了个澡,重点洗了洗腿和腰。
走出卫生间时,窗外传来沙沙声,停了不到三小时的雨居然又下了起来。
安宁披着浴袍赤脚跑到窗帘中间,撩开眼睛那么宽的缝隙朝外看,一瞬间差点被突如其来的闪电晃瞎了眼。隔着雨水蒙蒙的雾茶色玻璃,窗外电闪雷鸣,屋内却静谧温暖。
他回头看向熟睡的韩岩,嘴角一弯,用口型通知:“又下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