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径一千米(11)
[来自]Ning:阿文,我紧张得快吐了,怎么办?(5.3km)
[来自]桥归桥:你学位是买的?
[来自]Ning:当然不是!(5.3km)
[来自]桥归桥:所以慌什么。
[来自]Ning:还是会紧张啊,我都不知道明天中午在哪吃饭,万一到饭点大家都走了,没人理我怎么办……(5.3km)
[来自]桥归桥:很有可能。
半晌没回复,韩岩还以为安宁聊着聊着睡着了,正要放下手机,语音通话却拨了过来。
黑暗里,屏幕莹莹的光亮起,一只可爱至极的泰迪熊上窜下跳张牙舞爪。
安宁老早就换了头像,把曾经的圣母院换成了穿马甲的泰迪熊。
韩岩接通。
“你好烦。”当头就是一句抱怨,嗓音像用文火煮到冒小泡的细糯白粥。
几乎可以想象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着恼的,眼睛微微瞪大。
“我怎么了。”
“已经很紧张了,你还给我施加压力,什么叫‘很有可能’啊。”
“说事实也不行?”
“不想跟你说话了。”安宁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动静大到韩岩这边听得一清二楚,简直像是刻意翻给某人看的,“一点儿也不懂聊天的艺术。”
“那我挂了。”
“诶——!”
通话一秒静止,紧接着,一根手指头对着听筒,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
笃、笃、笃。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不久前定下的,敲三下代表“等一等”。
韩岩没挂。
他原本也没打算挂。
安宁期期艾艾:“那明天,我有什么要注意的呀?”
“注意仪表,少说多听,跟校友搞好关系。”
“喔。”安宁轻声抱怨,“你又知道了。”
“嗯?”
“你又知道一定有校友了,万一没有呢,我还是孤孤单单的。”
第二天要早起赶飞机,其实早就该睡了。而且韩岩独来独往的性格,决定了他认为一个人吃饭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他仍会为了安宁,费神去想这件事。
“跟你一批入职的有多少人。”
“一百来个吧。”
“站在概率学角度,两个陌生人之间出现强相关人际关系的机率是5%,所谓的强相关指同窗、同乡、同袍,或者有一个以上的共同好友。假定以上四种关系概率均等,明天你就有1.25%的机会找到校友。所以结论是——”
“阿文。”安宁严肃打断。
“嗯?”韩岩中止。
“有没有人说过你脑子有问题?”
韩岩仔细回忆过后,低声答:“目前没有。我本科绩点专业前十,工作后rating一直是1分。”停顿片刻后又补充,“1分是最高分。”
“……”安宁无语,“你好厉害喔。”
饶是韩岩神经再粗,此刻也听出这话里的讽刺了。
他保持沉默。
安宁打了个哈欠,“困了诶,想睡觉了。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六点半,不过韩岩没说话。
自相熟后,对于他的高冷安宁早就习惯了,当他有人格分裂。反正这种人也不少:现实生活中跟网络上性格截然相反。
“晚安。”安宁声音倦倦的。
贴了半晌耳朵的手机拿下来,挂断前一秒,听见阿文低沉地说:“明天加油。”
—
这一走就是三周。
韩岩一直住在一个二线城市的四星级酒店,客户帮忙定的,什么都好,就是隔音一般。晚上偶尔听到隔壁真人快打,他就会烦得坐起来抽根烟,心底里一股火压不住,倒比之前更常主动联系安宁。
不过安宁也忙起来了。初入公司很多东西都得学,好在他真认识了几个同校和同乡,平时吃饭下班都同进同出,分到新部门以后跟同事也相处得不错。白天上班学东西,晚上还要温习,偶尔跟同事出去吃饭联络感情。
唯一的插曲是曹恒启找过他两次,不过经过他拒绝拉黑一条龙服务,现在已经杳无音讯了。算一算,跟曹分手都快两个月了,许多伤口经过时间的疗愈,渐已结痂。
曹恒启第一次找上门的时候,安宁挺惊慌的,当晚跟韩岩聊了好长时间的语音,拉东扯西的就是不肯挂,最后还是韩岩自己听出了不对。
“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啊。”安宁笑笑,“就是我前男友又来找我了,他还真是阴魂不散。”
韩岩站在落地窗前看城市夜景,护城河边泊着好多游船。这城市景色不错,很适合闲来逛逛。
他也无声地笑了:“你以前还说爱他。”
“爱是爱的,”安宁显得有些羞赧和苦恼,“不过都过去了。”
接着悄然转移话题:“你回酒店了吗?”
“嗯。”
“在干嘛,抽烟?”
“没有,看景。”
“有什么景呀。”
“河。”
“还有呢?”
“船。”
“好看吗?”
“一般。”
“难怪你不发朋——”安宁话说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韩岩坐下来掏了支烟,打火机轻响:“朋什么。”
“没什么。”
自己一直在默默为他朋友圈点赞的事,安宁暂时不打算说出来。说来也怪,乔屿这个人去哪儿都爱发照片打卡,最近却出奇地消停。
“你给我寄明信片好不好。”他小声恳求。
“不好。”韩岩嘴里缓慢释放出一口白烟。
“为什么啊……”
“字丑。”
“那,你回来以后我能见见你吗?”
这已经不是安宁第一次要求见面了。他是想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奈何阿文太笨,始终猜不出他是谁。再这样等下去,冬天都快到了,冬天见面多冷啊?
冷到不能牵手。
“行吗?”安宁提着一口气。
韩岩想了一会儿,烟没吸,“不能。”
那口真气顿时散完,“为什么啊……”
“长得丑。”
安宁气恼极了。不想见面就说不想,还拿长得丑这种烂借口来说事,你哪里丑?
“我也不好看,做朋友要那么好看干嘛?”
虽然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但表面上仍用做朋友当借口。
空气莫名凝固。
安宁心里敲起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该那样说。
“信号不好了吗?”他轻声问,“还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
远离父母、背井离乡多年,他从心底深处渴望一段稳定的、温暖的关系,害怕被抛弃,害怕总是一个人。
韩岩把烟从嘴里拿出来,用力摁到烟灰缸中,“你不会喜欢我的。”
安宁怔了一怔,马上接口:“你怎么知道?”
说完又自悔失言,纠正道:“我是说……我是说我没那么以貌取人。”
他真的想不通为什么阿文不肯见他。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他们都很合适,哪怕现在感情基础不牢,也可以从朋友做起,一点点慢慢接触。
“等你回来,咱们就见面好不好。”
“为什么。”韩岩问。
安宁怔忡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见我。”
是出于好奇,还是急于开始一段关系。又或者,只是想要纾解某些欲望。
“你说呢,”安宁却极委屈地反问,“你说我为什么想见你。”
“不知道。”韩岩真的不知道。
电话就此沉寂。
彼此的呼吸虽然轻浅,但落到耳中还是能引得心神跌宕。
算了,也许真的还不是时候。
“我要睡觉了。”安宁闷闷地道,“让你寄明信片你也不肯,见面你也不肯,明天你不要理我了。”
说完赌气的话,却也不挂,只静静等着。
韩岩下颌紧绷,半晌方道:“我给你买了礼物。”
“真的?”安宁一下子惊喜。
“嗯。”
“是什么东西。等等等等,让我猜猜,特产?冰箱贴?还是别的什么?”
韩岩无声起身,在阳台上踱了几步,表情如同面临大考,“玩具熊。”
“什么呀……”安宁哗啦一下吐槽,“真的假的喔,你不是说那种东西最幼稚吗?”
“你喜欢。”韩岩淡淡道。
像是有一只手,轻轻把人托起来了。
安宁周身轻飘飘的,如在云端,好半天才磨磨蹭蹭地说:“我也没有那么喜欢。”
“我明天拿去退。”
“不行!”声调倏地就拔得老高,“坚决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