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52)
于是他又想,也许就让这个好梦停在这里,不要再继续了。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与树洞截然不同的风景。那是一簇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的青绿叶子,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看起来干净又明朗,让人心生温暖。
枝叶伸到他的笼前,捧着阳光问他,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是不是笼子太狭小,或者一个人太孤单。
叶子被风吹过,簌簌地响起来又吵又闹,在他素来安静的世界里突兀得出奇,从前他只觉得厌烦,偶尔在心底感激树叶投下的一小片荫蔽,可那一天不知为什么,也许是闪闪发亮的阳光实在很暖和,他居然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然后他发现,树叶对他好像也不错。尽管那可能只是因为这丛树叶在名义上是他的兄长,理应要对他好——至于一只鸟为什么能和树成为兄弟,大概是因为鸟笼的主人与守林人相恋了,这其实不重要。
总而言之,树叶是很好的兄长,无条件地庇护他偏爱他……于是他也开始渐渐地接受了这层关系,怕打扰了树洞藏在心里的话正好能对叶子说——反正树叶间有风,听过便忘记了。
但那时他就喜欢上沈晗了吗。
似乎也没有,也许是成长经历所致,他对亲近的人似乎总是先心生依赖,之后才慢半拍地开始喜欢,更何况依赖的对象是他名义上的哥哥,兄弟之情,顺理成章。
除了他偶尔走了神,在倾诉时候恍惚间将树叶错认成了树洞——谁让他们都带着好闻的草木味道,听他说话的时候又都那么耐心温柔——才会生出些许浅尝辄止的心动来,一晃神,便又变回了原样。
再后来,认错的时候渐渐多了,多得他几乎怀疑树叶是不是故意的,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变得像树洞一样,害得他频频认错。
可他还是只喜欢树洞——在他没有认错的时候,他依然只把树枝当做哥哥,对他有所依赖,也试着用弟弟的身份去对他好,除此之外,并无他想。
因为他太喜欢树洞了,喜欢到除了树洞,他不会想为任何别的人别的东西飞出牢笼。
故事的解决似乎本该就这样写定:笼中的囚鸟与树洞渐行渐远,不再打扰曾经满心依恋的树洞,将他们之间的故事停止在还算美好的时候,于是树洞有了自己的生活,囚鸟身边也有了树叶陪伴,他会在树叶身上耗尽自己为数不多的依赖欲和倾诉欲,却只将树叶当成兄长,不会再肖想爱情。
可世界与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也许是机缘巧合,又或者只是他眼里终于不再只有树洞,开始注意一些别的东西……囚鸟抬起头,恍然发现,树洞与树叶,似乎都属于同一棵树。
最让他惊喜的事还不止于此,而是基于这个事实衍生出的万千细节——譬如树叶偶尔透露出的暧昧暗示是不是树刻意而为,又譬如树洞对他刻意冷淡,是不是在引导他抬起头,看清树的全貌,去喜欢整棵树……
原来他为树叶心动,并不是因为在枝叶间窥见了树洞的影子,而他那样自然地对树叶心生依赖,也并不是因为移情别恋或是兄友弟恭的名头——也许从他三年后第一次对树洞产生贪念开始,他就已经越过了那重名叫“迟暮”的人设,喜欢上了屏幕背后的那个人,树洞与树枝背后的,那棵铺满阳光的郁郁的树。
毕竟如果树洞与枝叶不属于同一棵树,或是他不知道这个事实,那他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会有树洞,不会喜欢上别的任何一片叶子或一根树枝。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他喜欢树洞,他依赖树叶,那他喜欢树吗。
傻子才说不喜欢。
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喜欢与依赖掺杂各半,他心底青涩又柔软的那些心思得以复苏,纷纷指向同一个明朗的答案——他喜欢沈晗。
宋斯年垂下眼睫,视线落在他虚虚握起的手上,看了片刻,抬起自己的手,将手指伸进他五指握成的圈里,有些滑稽地牵住了他。
周围已经暗透了,客厅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就是那一隙纱质窗帘外,对面楼映到这里的暖色灯光,模模糊糊的,只够看清对方的轮廓,暧昧又焦灼。
然后他抓着沈晗的手放到沙发上,在他有所反应前直起身子,一翻身,猝不及防地跨坐在对方腿上,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他。
“小年……”
宋斯年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尚且清醒,也明白他正在做什么——下一秒他又拉起沈晗的手,将他那只手摆弄回握着话筒的模样,举到自己嘴边。
“回答采访,”他轻声说,“甜。”
是大片阳光落满了树梢,波光粼粼的枝叶间,橘子花盛开的甜。
隔着笼子也能闻见,只是他更想飞出牢笼去,更近地拥抱那重独属于他的甜香。
“还要补充一句——我喜欢让我不那么苦的人,也想让我喜欢的人往后不苦,变得很甜。”
第50章 失控
宋斯年很轻——直到这一刻沈晗注意到这件事。
少年的骨架是单薄的,撑着同样单薄的素色短袖,领口露出深而白净的锁骨,颈窝里盛着他的目光。
于是那一刻他有些慌,不知视线该落在何处才好,这样的姿势太暧昧也太过火,让他觉得想什么都是亵渎,做什么都是火上浇油。
思维是一片空白的,他只能落败投降一般闭上眼,无意识地顺着宋斯年的话往下接:“为什么……”
这有什么可问的,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喜欢,谁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高兴。
然而宋斯年却没有这么答,只是低头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但我这个人太苦了,脾气不好,自私,敏感,多疑,又贪心又冷漠,跟我相处应该很累,也很难,更不要说甜……”
几年前的某个夜里,他也对“迟暮”说过类似的话。当时隔着网线与屏幕,对方安慰了他很久,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冷漠的人不会因为担心墙根上的猫出事,一连半个月每天傍晚绕路去看它,自私的人也不会为了不给人添麻烦委屈自己,连最平常的抱怨都说不出口,还担心他突然说这些话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罕见地坚持要给他打电话——现在想来,大概是怕他这个自闭少年遇上了过不去的坎儿,是站在楼顶天台跟他说这些一反常态的话吧。
他一辈子都不会告诉沈晗,自己不是缺乏自信的人,也并没有逢人便倒苦水的兴趣,对他说那些自暴自弃的话也不过是因为贪恋那样的温柔和关心,贪得无厌地想索取更多,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对方真的关心他,不在意他这些过分消极的缺点——以前是,现在也是。
“不是的,”眼前青年的声音似乎和三年前那一夜重合了,低缓温柔,近在咫尺,内容却也不尽相同,“怎么会呢,我们小年那么可爱,和你待在一块儿连空气都是甜的……”
其实沈晗自己也未必知道他在说什么,坐腿杀的威力太大,直到这一刻他的思绪还是迟缓的,只能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往些奇怪的方向想,说出的话真心实意,理智与否却有待商榷——更像是他对宋斯年偏爱多了,天生加了一层鲜活可爱的滤镜:“不要这么想自己,和你相处一点儿都不累,我只觉得很有趣,也很甜。”
他哪怕不笑,话音里都带着些许哄小动物一般的笑意,像是落日余晖正盛,不比白日晴空明朗,藏在大片深浅层落的云后,却也是煦煦的温柔,让人想起春色正好的暖阳来。
宋斯年耳廓一热,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问他:“真的吗……”
他以为时隔三年,自己对这样的温柔已经接受良好,然而没想到三年过去,同样的夜色同样的话题,这个人还是能让他尝到同样的心动。
“真的,”沈晗伸手抱住他,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骗过的,你骗我断联是因为找了女朋友,还不告诉我你就是“迟暮”,如果不是我偶然发现这件事,大概直到现在都还不会喜欢上你……宋斯年在心底想着,却也不想说出来,只是往前贴了贴,靠在沈晗身上,搂着他的脖子,让这个两腿分跪陷进沙发的姿势显得不那么旖旎又刻意,而更像个亲昵的拥抱——沈晗会是个擅长哄人的男朋友,如果没有摊上他,大概还能成为一个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