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厅长‘日理万机’,我也不便多做叨扰。”中年人淡淡道:“咱们开门见山吧——”
“你们是冲着我来的,对么?”
唐涛一愣,旋即讪笑:“哪儿能呐!哈哈……”
“既然唐厅长如此客气,我就先走了。”中年人轻蔑一笑,便欲起身离去。直到此时,唐涛才终于敛去了面具一般虚伪的笑容,沉声喝道:“慢着!”
中年人于是站住不动。唐厅长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背,半晌才吐了一口气:“……易先生果然通透,这都能看出来。不错,抓你的学生只是幌子,目的在于引出你这条‘大鱼’,怎么,你是真心来自首的?”
中年人笑了笑,道:“我自首与否,有何区别?段大总统要统一国内民众的思想,第一步就是排除异己,让所有反对他的声音全部消失。而我,恐怕也早就在他的黑名单之中了。”
唐涛冷笑一声,道:“易先生,有时候唐某也真是搞不明白你们这些读书人的想法:在这个国家里能够吃饱穿暖、甚至像你这般有资本投资建所大学,人生在世,功成名就,到了这个地步也该知足了,怎么就如此想不开,这些年来偏偏要著书立说煽动民众、容留乱党分子妄议国事,同时又屡次作死地去救那些□□呢?”
他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声:“实话跟你说吧!不知道是不是大总统的意思,总之上头是一定要拿你给民间树个反面典型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事情并不严重,只要你肯配合……”
“现在,立刻把我的学生放了。这是我配合你们的唯一条件。”
中年人平静地摘下眼镜,露出一双眼窝深陷的眸子。唐涛眯起眼盯着他那双幽深的眼睛,沉默地一挥手,两侧的宪警立刻心领神会地将他两臂拧在身后,反铐了起来!
“对没有拒捕的嫌疑人使用背铐,这恐怕违法了吧?”中年人挑了挑眉,任凭宪警如临大敌一般挟住双臂。唐涛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双手,谩声道:“这也是以防万一啊,沈将军。”
与此同时,他忽然伸出手去,一把就将中年人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薄如蝉翼的伪装缓缓飘落,“中年人”那张原本平平无奇的脸也现出了真容:
……所谓魅惑众生,也不过如此了。
唐涛道:“沈将军,不要怪唐某心狠,你的学生暂时还走不了——除非,你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以这个真实的身份认罪伏法。”
他的对面,长发男子那张妖冶妩媚到看不出年纪的脸上神情却是出人意表的平静。沈长河慢慢地摇了摇头,道:“你不是心狠,而是贪婪,愚蠢。”
“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就是沈长河了?”唐涛眼前一亮,命令旁边的书记官:“记下来。”
唐涛继续说道:“沈长河,你作为前西南军政府将军,如今已经辞去公职为普通公民,为何怂恿他人参与反政*府活动?”
沈长河答非所问道:“唐厅长,你的上峰明明只命令你抓捕所谓‘反*动文人’易风,你为何非要走到这一步?”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你这么做,段大总统很难收场啊……”
叹息声未绝,原本被挟住双臂一动也不能动的男人骤然发难,一个拧身抬腿飞踹就将控制住他的两名宪警踢晕在地!与此同时,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铐住他双手的手铐应声断作两截,唐涛只觉眼前一花、腰畔一空,下一秒后脑勺已经顶上了冷冰冰的枪口!
徒手挣断手铐——这是人,还是怪物?!
“再说一遍,把孩子们放了。”沈长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应该很清楚我的本事。”
山雨欲来风满楼(三)
让我们把视角重新拉回学校礼堂的地下室里。
对于此时的西开大学来说,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面临着一个相当困难的抉择:把人交出去,还是不交?
被释放回家的学生早已在第一时间撤离了这个是非之地——就像有人事先为他们准备好了退路一样;剩下的学生都是没参加过“敏感组织”的,也没有理由被当局针对。然而,一旦选择继续藏匿当局正在通缉的“要犯”,在场所有人都将犯下窝藏重罪。
“易校长是我们这所大学的‘脊梁’,越是在这种时候,我们越是不能抛弃他!”
最先发言的是历史教授金越岭。他已年过花甲,又是国内知名学者,政界有很多人都是他的学生,人脉相当之广,因此说话也很有分量。他一开口,学生们纷纷表示赞同,可另一些中青年教师却有不同的意见:
“他并不是易校长,而是旧军阀沈长河。”其中一人辩解:“我们没有任何义务去救这么一个‘危险人物’。”
“你胡说什么?!”“大家可都是亲耳所闻,正是沈将军救出了被捕的同学,也因此才受的伤!”
又有一人大声反驳道:“亲耳所闻,呵,你们又不是亲眼所见,怎能证明这个旧军阀就是易校长?说不定易先生已经被宪警打死了!”
“旧军阀”这个词,是西南军政府解散、段焉成为大总统之后,在官方的积极引导之下民间广为流传的一个新词,专门用来唤起民众对于过去秦国内割据势力的仇视。由于当年的秦国只有西南、东北军政府两大割据势力,而原东北军政府将军张至诚早在数年前因“叛国罪”被枪毙;因此,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段焉政*府此举,矛头直指沈长河。
——无论哪个时代的□□斗争,将对手“污名化”都无疑是一招屡试不爽的杀手锏。
“沈将军不是什么‘旧军阀’,他是我们秦人的民族英雄!注意你的措辞!”
“当年是谁把东瀛侵略者赶出去、是谁主动退出总统选举保住了和平的,你们都忘了吗?!”
一些情绪比较激动的学生拍案而起,有的人甚至撸胳膊挽袖子地准备揍人了。只可惜,反对的声音却并未因为学生们的团结而消失,不少教师仍旧认为,为了让学校得以继续存续下去(更重要的是保全自己)就必须把人交给外面的宪警队,于是争吵声越来越大。
“就算他就是校长,救下他意味着什么,在座的各位难道心里没数?这意味着你、我这样的普通老百姓,都会因此卷入可怕的政*治*风暴中去!他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
“即便把他交给当局,毕竟也曾经是西南将军,当局又能把他怎么样?”
“没错,反正谁想送死就去送死吧,咱还有妻儿老小,恕难奉陪!”
……
就在双方陷入僵持的时刻,一直负责照料昏迷之人的女学生忽然发现,眼前长发男子的睫毛动了动,便立刻喜出望外地叫出声来:“老师?”
于是,闹闹哄哄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刚刚苏醒的“陌生”男子,半晌令人难堪的寂静之后,最开始认出他的林灿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沈将军,你受了很严重的枪伤,然而现在外面全部戒*严了……我们没办法送您去医院,只能让校医先处理一下。”
与此同时,上京特情部公署。
楚年站在办公桌前,女军官坐在他面前的办公桌后面,头也不抬,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西北那边进展怎么样了?”
楚年如是答:“如您所料,沈长河为救出自己的学生,暴露了真实身份,并且袭击了宪警队,身中数枪后被部分复兴党同仁救回西开大学。”
听了这个回答,谢忱舟终于抬头看了面前年轻英俊的混血男子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不愧是他啊,果然宝刀未老。”
楚年安静地望着女军官那张长发掩映下俊秀的脸,微微张开嘴似乎是想问些什么,终究还是闭上了嘴。谢忱舟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冲他招了招手,暧昧地微笑道:“过来。”
楚年没有犹豫,顺从地走到桌子旁边,任由谢忱舟伸出手像抚摸小猫小狗一样抚摸自己的头顶。谢忱舟一边摸着他的后脑,一边谩声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故意把沈长河的身份透露给唐涛,将他置于此等险境,对么?”
“坊间传闻,您一直都爱慕着沈将军。”楚年语气平静:“然而您现在的做法,无疑是要将他置于死地。”
“是啊,我是很爱他。”谢忱舟抬手抚过他的眉宇、睫毛,低吟着:“可他如今已经成了毫无野心和事业心的‘废物’,我只不过是从一个废物身上榨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顺便给段大总统送上一份‘大礼’罢了。至于置他于死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