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麻烦总是围绕着他——没过几天,西开大学那边就传来了坏消息:
一部分学生因为参加了“非法”的地下集会活动,被当地政*府逮捕了。
“老师,求您想想办法,救救他们!”无论私下或是公共场合,学生们都习惯于称呼他为“老师”而非“校长”,这次也不例外。虽然大家都没报什么希望、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一般地走个程序,却没想到,眼前这个一贯落魄且懦弱的“易先生”这次竟丝毫没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好。”
沈长河是一个人去的警局。他进门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为大秦公民服务”七个鎏金大字,周围宪警和普通百姓进进出出,并没有谁把目光过多地停留在他这个佝偻着腰的中年人身上。
到了前台,负责接待的宪警正忙着抄笔记,头都不抬地冲他一摆手,语气相当不耐烦:“今天领导视察不接警,办户口、失物招领到三号窗口,没别的事儿改天再来!”
沈长河轻轻咳了声,语气谦卑:“我是来给人办取保候审的。”
“办取保啊?咋不早说!”宪警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啪”地把登记表拍在他面前:“先填表,然后右转小门儿……等等?”
他对着沈长河看了又看,犹豫着问道:“外国人?”
虽已易容,可异于秦人的立体面部轮廓却是遮不住的。沈长河捏着自己的通关文证在他眼前一晃:“我是秦人。”
“噢,那你一边儿等着吧!”宪警一句话就将他打发到了旁边一排座椅上。早前就在排队的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小声好心提醒道:“哎,哥们儿,你这么老实干嘛?要是外国人就能优先办事了,还省得排队。信不信,这要是外国人啊,就算丢块儿抹布咱大秦国的警*察都能给你叼回来!”
对于他的“好言相劝”,沈长河却只是腼腆地一笑,并不搭茬。不知等了多久,总算是轮到他了,在例行问话之后,宪警有些错愕地抬起头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眼前这个落魄潦倒的中年男人:“你想保释这些乱*党*分子?”
“他们是我的学生。”
沈长河陪着笑道:“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难免走偏路,还望官爷体谅,代为通传……”
话没说完,就被扒拉了一个趔趄。宪警瞪起他那双浑浊的小眼睛,嘴里骂骂咧咧的:“放你娘的屁!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犯的可是叛国重罪,你想给他们保释,那就是他们的共犯!去去去,趁咱心情好不跟你计较,麻溜儿滚!下一个!”
“等一下。”沈长河倒是不慌不忙,不动声色地往他手里放了一样东西,然后用力地帮他握紧了手:“古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官爷,就劳烦您体谅一下我这为师为父之人的苦心,拜托了。”
宪警瞄了一眼手里的一千两银票,语气也随之软了下来,道:“那你先到一边儿等着吧!一会儿叫你。”随即起身就往楼上走去。趁着下一个人没进来,沈长河好整以暇地翻了翻他摆在桌面上的笔记本,映入眼帘的是歪歪扭扭一行字——
贯彻落实第XX次公民大会讲话精神,坚决拥护段大总统对合众国的绝对领导!
“……”无奈至极地摇了摇头,沈长河轻叹一声,不置一词。不多时,宪警也从楼上下来了:“易风是吧?跟我上去。”
这一次,接见他的是个看上去有些品级的官员。他一见沈长河,便立刻殷勤地替他把椅子拉了出来,一边点头哈腰道:“您就是开我国民办私立大学先河第一人、名扬海内外的易风易先生吧!哎呀,久仰久仰,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您请坐!”
待沈长河落座,这人又道:“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唐涛,西北行省宪警厅厅长。哎呀呀,易先生您来我这里怎么没事先知会老弟一声呐?倒叫不识泰山的属下唐突了您,老弟我多过意不去嘛。”
沈长河微笑着看他表演完毕,这才不紧不慢道:“唐厅长,您刚才这番话实是折煞在下了。孩子们年少无知犯了些小错,若唐厅长既往不咎,便是对在下的大恩大德,在下定会千百倍报偿于您。”
“这个嘛……”唐涛似乎犯了难,双手交叉握于面前:“实不相瞒,老弟我是真心不想跟一群半大的孩子过不去;可是您也该听说了,现在段大总统在全国范围内进行‘肃清’□□运动,一时半会儿根本消停不了。您的学生暗地里加入地下非法组织,实在是撞枪口上了,谁也救不了啊!”
沈长河想了想,用手指比出一个数字,诚恳道:“一万两白银。”
唐涛垮下眉毛,哀声连连:“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跟您交个实底儿吧易先生,您的学生参加的是‘复兴会’,这可是现在国内第一反叛组织复兴党的分支!上头下了死命令,凡是牵涉其中的人都决不轻饶,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走一个!”
“……”
良久的沉默。终于,再次抬起头来的沈长河疲惫地笑了一下,缓缓开口:“请让我见见他们。”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被捕的学生大约有十几名,情况比他预想中要乐观一些。在匆忙的安慰被宪警们强行劝止之后,沈长河灰头土脸地走上了回家的路。面对其他学生失望的目光,他倒并未显得有多么窘迫或是尴尬,而是若无其事地把他们都打发回了家,并且开玩笑似的做出承诺:
“给我三天时间,我保证会让你们的朋友全都平安归来。”
第三天,他再次默默地独自去了警察局;当天夜里,被抓的十几个大学生全部被释放,并由他们的家长接回家。
然而,次日凌晨,一条不甚起眼的、刊登在小报上的消息却震惊了整个国家——
“西北行省警察局遇袭,数名重犯趁乱逃脱,凶手疑为前西南将军沈长河!”
消息散播的速度远超当局的预料。
自从主动退出总统竞选、解散西南军政府之后,“沈长河”这个名字就从秦国民众的视线中消失了;有人说他是出国了,有人说他“大隐隐于市”做了个普通老百姓……甚至有人说他病死了。如今,这么个新闻一出来,大部分秦国百姓除了感到惊愕之余,就一个想法:
沈将军,一个人单枪匹马,袭击了西北行省的警察局,还劫了狱?
……开玩笑的吧!
新闻曝出的同时,百木草堂随即被查封。学生们忧心忡忡地等待着官方的最新消息,然而大多数人都没想到的是,在学校礼堂地下室中,学生会的主要干部们却都齐聚一堂,所有人都眉头紧锁地望着躺在担架上、已然失去意识的男子,不发一言。
易先生没有回来。回来的人也不是他们所熟知的、面貌平凡的易先生,而是另外一名陌生的男子。他看上去似乎还很年轻,长发却是黑白间杂、显出十分的颓败之气;一张雪白的脸美得惊人,即便是在因失血过多导致的苍白之下,这样的美貌也足以令在场之人叹为观止。
“……真的是他。”
良久,学生会长林灿——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生艰难地开了口:“是沈将军,我十几年前见过他。”
“……?”
把人抬回来的几个学生傻眼了。
现在,让我们把时间倒退回一天之前,夜晚十点十七分,警察局。
潦倒落魄的中年人坐在桌子一边,宪警坐在另一边,后者道:“易先生,之前已经很明确地告诉过你了,那些乱*党分子是绝无可能放出来的,请你回去吧!”
中年人心平气和道:“我作为校长,并不认为复兴会是非法组织,所以曾鼓励学生们积极参加此类社团活动,如今出了问题,责任理应由我一人承担。”
宪警问:“你是来自首的?”
中年人道:“不错。你们释放我的学生,拿我交差,并无不同。”
“……哈。”宪警不屑地嗤笑一声,问:“易先生,我们厅长敬你是个人物,他老人家尊师重道才给你几分颜色,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人能替那么多人顶罪,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中年人耐心道:“请把我的话原原本本转达给唐厅长,否则,后果不是你这个级别的小吏担待得起的。”
宪警瞪了他半晌,最终还是被他话里的威胁之意吓住了,转身就上了楼。不多时,唐涛一路小跑着下来,白胖的脸上布满细小的汗:“抱歉抱歉,哎呀真是太抱歉了!我这刚开完会就赶过来的,让您久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