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城(35)
许燕冰点了点头。
“只有一页吗?这封信并没有写完啊,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离开你?”林逸问到。
许燕冰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在这封信之前,我写过一封信给他,说我们村有一个人在追求我,我想让他帮我想一个办法拒绝;又或者他遇到了比我好的人,所以才一直没有提带我去福州的约定的。”
“不对,不对!”林逸断然说,“据我了解,卫国可不是这样的人。这封信是你自己打开的吗?”
“是的……”许燕冰痛苦地回忆着那天的情形,因为就在那天,杨小龙带着信来到她的家里,在她读完信之后痛不欲生的时候,趁机占有了她,让她永远失去了与卫国继续下去的理由,她没有机会告诉他,追求她的人就是应该是她信里面说的村支书的儿子杨小龙。打那天后,她在后妈的安排下,不得不嫁给了杨小龙,开始了充满痛苦的婆家生活。后来她生下了小月亮,隐约从村里人的口中知道把她嫁到杨小龙家,是她后妈收了杨小龙的五万元钱后的约定,她无从去辨真伪,反正她已经麻木了,她知道,就是这些传言都是真的,又能怎么样呢,她无法再回到过去,无法再与她心爱的人儿在一起了。
“可怜的燕儿,你可能真的误会卫国了。你看他今天在公园里救了小月亮,他应该一直就在你的身边!这封信,里面一定隐藏着他的苦衷。”林逸信誓旦旦地说。
许燕冰坐在床上瞧着林逸,她泪流满面,脑子里乱得理不出丝毫的头绪,有一个声音在她的脑中盘旋:我真的错怪他了吗?我真的错怪他了吗?
两个人左猜右想,久久没有睡意,快到二点的时候,才昏昏沉沉地和衣而睡。刚刚睡着没有多久,林逸的电话响了起来,忽然的铃声划破了寂静的黑夜,激荡着整个小屋,把三个人都惊醒了。
林逸摸出手机一看,是陈捷打来的,接通了听到他第一句话就是:“卫国出事了!”
广厦将倾
卫国从红树林匆匆逃走,当然是听到陈捷的呼唤,更让他感到无法面对和紧张的是他看到许燕冰向他走了过来。霎那间,他只有抱起还躺在地上的小男孩,与小男孩的爸爸妈妈借口去医院,狼狈地逃离了现场。他对小男孩的父母说自己是小女孩的亲戚,愿意承担男孩的医疗费用与一切损失,看到有人愿意主动承担责任,小男孩的父母不再说什么,立即跟着卫国一同去了儿童医院。经检查小男孩所受的都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小男孩的父母看着卫国穿着义工的衣服,又主动承担了检测医药费,还亲自驾车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回家,自己也明白小男孩在这个事件中也有责任,所以对卫国不但不怪罪,还非常感激,连声道谢。
卫国在抱小男孩到医院的路上,知道陈捷肯定会打电话给他,他关了手机,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许燕冰。在他的心里,他既希望许燕冰与林逸、陈捷相认,那样可以让许燕冰在孤独的南方有可以讲知心话的朋友;同时他又很矛盾地希望许燕冰不与林逸他们相认,那样他还有机会可以像过去的五年一样,默默地从一旁看着她,关心着她。
送完小男孩一家人,他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他不敢开手机,也不敢回住处,因为他无法预料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在等着他。他害怕开了手机接到陈捷的电话,他害怕回到住处,陈捷和许燕冰就在门口等着他,那时他将何以自处呢?他象一只无头的苍蝇,又象是一只落水的狗,仓皇地想从这个世界里逃掉,躲进一个无人知悉的角落里去。
大众宝来开到一个地方停了下来,他才发现他把车开到了公司下面,公司在车公庙,离他住的地方不远。他打开车窗,熄了火,让自己平躺在驾驶座上,点燃一支烟——这烟基本上都是用来招待客户的,他本人很少抽烟——静静的瞧着眼前的大楼,他的办公室就在这栋楼的的十八层,不过他并没有想要去办公室。
他打开车载CD,Scarborough fair那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西蒙和加芬克尔重唱的魔力,让大一他在英文课上听到这曲子一直到现在都欲罢不能。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他把自己沉浸在歌曲带来的无边无际的思念之中,如痴如醉地、心甘情愿地享受这如同情花一样的噬骨之毒!
午后的太阳透过榕树浓密的树冠照到他的车上,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母校福州大学南门口的那株大榕树,在学校的时候,他常常去那株大榕树下面,南门不是学校的正大门,往来的人并不是很多,大榕树不知道有多大年龄了,粗粗的枝丫远远地四面八方伸展开去,占据了方圆直径近三十来米的空间。对于刚到南方的他来说,这是个奇特的物种,树上的气根倒垂了下来,又深深地扎进了旁边的土地之中,长成了比成人胳膊还要粗的支撑根,真的是一树成一林。他好奇的观察着,抚摸着树干,仿佛是依偎着他的爷爷,那个慈祥的老人,没有等到他考上大学的这一天,就带着对孙儿的期待离世了。一九九七年五月十八日以后,他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燕冰给他写的信,在福州,他也没有其他的朋友可以听他诉说,在他的经管系班上,他是一个另类,学校将他安排在与数学系的同学在一个宿舍,在他的宿舍,都是与他一样身体患乙肝病的同学,就他是个外系的。所以更多的时候,他只有默默地来到这里,坐到大榕树下的石凳上,抬头望着浓郁的树冠,把他心中所有的话轻轻地跟它诉说,如同与在天国的爷爷谈心一样。
四年的大学时光很快过去了,大榕树依旧是来时的模样。他在离开它的那个晚上,在树下坐了很久,那个时候他已经决定放弃继续读研深造的机会,追随许燕冰的脚步去深圳了。那晚,月明星稀,他口噙榕叶,为陪伴了他四年的伙伴,为了他永不可及的爱人,写下了一首诗:
我有一个恋爱
那是五月里七彩的虹
当草叶尖上还滚动着夏日的精灵
小鸟在枝头卖动它湿润的嗓音
我有一个恋爱
那是校门前的那株苍榕
睿智的根须里有几多童话
纵横沟壑的躯干
也时常有小虫儿唧唧
我有一个恋爱
在玉兰花开遍的道旁
一个踯躅的旅人,神色匆忙
紫色的落蕊正缓缓下落
是否也正是他心中所想
我有一个恋爱
爱那高山流水、芳草萋萋、白云依依
爱只在那深深的心底
因为面对永久的分离
短暂的相逢又有什么意义
诗没有寄给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寄,它与他的所有的旧信笺一起,被他深深地埋在了箱底。
他翻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张一寸的黑白照片,那是许燕冰在最后一封信里贴在信纸上的一张工厂登记照,自那以后他就将它一直带在身边。照片上的她穿着厂服浅笑嫣然,梳着干净的马尾,虎牙微微的露着,那个时候她还在等着他的召唤,希冀着他能够把她带到他的身边呢。
他迷糊着眼,感觉到倦意袭来,就把车窗关小了些,想在车里小睡一会。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他的睡眠质量都不好,常常半夜二、三点钟醒来,思前想后再也无法入睡。他不明白既然回忆只能带给他忧郁和感伤,又为何他偏偏对回忆这样地执着不放?多年的业务应酬对身体的伤害,已经明显让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滑向病魔的泥淖中,也让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担心。大约从前年起,他的右胸和右胳膊就隐隐作痛,开始他还以为是没有休息好的原因,就特地强迫自己早早上床睡觉,稍微缓解了一些。去年时右腹部也开始胀痛了起来,胃口也差了,吃饭的时候时常发呕,他明白了,乙肝这个病魔并不会因为他不去想就会消失,相反,它时刻不在提醒他,它己经如附骨之蛆让他难以摆脱。他时常担心,自己一旦倒下,将如何面对他的家庭、他的朋友?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是掩耳盗铃般的地活着,不愿意去医院治疗,不愿意在朋友面前坦白,甚至看到治疗乙肝的小广告,都会厌恶的扔掉或都不去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