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33)
他表情冰冷麻木,像是习惯了。
叶韶凡目光一触即收,禁不住想起顾诺说的话。
宫泽煜的言行举止确实不像个刚步入处理部工作的新人,到像个入职许久的老员工。
他确实淡定,但有些过了,镇定的不像个正常人。
相比之下卓异的反应才正常许多。
因为心里不安,有些害怕,但架不住好奇会左右张望的卓异见了,瞪着眼,瞳孔极速收缩。
脸色唰一下惨白,像是倒抽一口冷气,下一秒就要晕倒在地。
天空湛蓝,阳光很好、很灿烂。
走在前面领路的男人脚下没有影子。
第二十二章
卓异想喊、想吼、想叫。
但是转头一见身边两人都特别淡定,他把惊恐的吼声又一点点咽了回去。
手不自觉地抠着宫泽煜的手臂,越抠越疼。
宫泽煜:“……”
男人拖着步子领着他们往前走。
一开始很安静,一直不吭声,而后似是想起了没有自我介绍,于是开口道:“我姓李,叫李成业。”
“一开始是个落魄的穷鬼,后来渐渐有钱开了个酒馆。”
“曾有一任前妻,姓汪。汪小姐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和我认识的。”
男人说,嗓子有点哑,说话语速一直不疾不徐,给人一种慵懒又柔和的感觉。
叶韶凡他们不吱声,没打断,安静地听着。
李先生说的话很重要,有可能会阐述整个任务的背景、故事线,让他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汪小姐本是书香门第子女,是大家闺秀。不顾家人劝阻和我在一起,与家人断了联系。”
“她很好,是个贤惠、有礼、善良的姑娘,在最困难的时候没有一丝抱怨。”
“但在某一年冬天……”李先生说,停顿了几秒深深吸了口气。
他声音颤抖,喉咙里冒出难以抑制的痛苦,像是要哭,却又死死憋着。
“某一年冬天。”李先生说。很快他便调整好状态,语气又倏然变得平静,不疾不徐道:“那年很冷,下着鹅毛大雪。”
“日子艰难,她生病了。”
“发着高烧,我很着急,便背起她去看病求医。
“但是……”李先生停顿几秒,缓缓吐出口气,“她没撑过去。”
“死在了那年冬天。”
卓异听着呼吸一滞。
他觉得这故事有些耳熟,好像在哪看到过。
“我当时背着她,想带她去求医。”
“我怕她睡着,于是拼命和她讲话,不让她停下来。”
“我害怕失去她。”
“但当我背着她踏过石桥,走到一半,我忽然感觉不对劲。”
“然后啊……”男人说,神色很平静。
这种神情让叶韶凡看着有些愕然。因为除了先前讲到“某一年冬天”时,眼前的男人状态不对,好像要哭了外,其余时候的状态似乎不需要人安慰。
而且他讲接下去的事时,语气也是平平淡淡,好像这根本不关他的事,事情里的主人公与他无关,也没有他。
“她在那年冬天,恰好死在了那座石桥上。”李先生说,“然后又过了一年,我用攒下的钱开了个酒馆。”
“生意兴隆,但我高兴不起来。”
“我想汪小姐了。白天顾着生意,脸上带笑,像个没事人一样,但我心里难受,一到晚上会喝的烂醉。”
“朋友劝我想开点,提议我再去找一个,这样也许能走出旧的感情。”
“于是我又一次结了婚。”
李先生说着,迎面走来一个穿着件破旧旗袍的女人。头发没盘好,似是主人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无心打理,碎发一绺绺散乱地垂在胸前。
女人皮肤惨白,脸颊消瘦,脸蛋是凹下去的,衬着凸起的骨头有些瘆人。
女人见了李先生,低垂着眼眸恭恭敬敬地喊了声“老爷”,期间瞟了瞟身后的叶韶凡他们。
男人停下脚步,微微颔首,继而转头对叶韶凡他们浅笑道:“这是我夫人,余菁。”
表情上没有半点追忆往昔时的难过。
“这位是我请来的叶先生,身后是他的两位助理。”李先生又对余菁说。
叶韶凡:“……?”
宫泽煜:“……”
卓异:“???”
助理?
不对,等等,这位貌似从一开始便很清楚他们的姓名。
余菁冲他们笑了笑。
宫泽煜没吭声,干巴巴地点了个头算是回应了招呼,卓异由于害怕,不敢吱声。
只有叶韶凡笑着说了句:“余夫人好。”
期间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女人。
眼神在触及女人脚下的一瞬,又倏地收回。
光天化日之下,那女人没有影子,和李先生一样。
叶韶凡和身侧的宫泽煜相视一眼。
没有影子,说明这两人都死了,变成了鬼。难怪李先生一直拖着步子走路。
不是腿脚无力,而是因为变成了鬼,腿脚变得僵硬无法做大幅度动作。
只是不清楚他们这副样子,自己知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活人了。
“谁让你这样出来的?”
李先生忽然大怒呵斥着余菁,打断了叶韶凡想事的思路。
叶韶凡撩起眼皮望向那个一下变得暴怒的男人。
卓异被这一声呵斥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往旁边抓,抓到了宫泽煜的胳膊。
“没有打理好就出来接客!”
“谁允许你这样出来的?回去!”李先生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身子有点抖。
余菁吓得肩膀发颤,咬着唇一副快要哭的样子。
她僵硬地点点头,缩着脖子走了。
李先生见余菁走远了,缓缓平复下心情,继而转身笑着对叶韶凡他们说:“见笑了。”
“各位请随我来。”
这变脸速度有点快,让一行人见了有点愣。
李先生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没有察觉到眼前人的变化。
他一改先前颓废的状态,像换了个人的样子,柔声重复了一遍:“各位请随我来。”
叶韶凡回过神。心中升起的警惕使他不自觉伸手拉着后面人的衣袖,像是害怕有人走丢。
“跟紧。”他低声道。
宫泽煜低眸望着被牵起的袖子,轻轻抽了回来,继而快速的将手伸了过去。
“好。”他应着。
一旁扒拉着宫泽煜的卓异把这小动作看了个透彻。
惊慌中的卓异风中凌乱了一下:“……”
我感觉自己好亮。
三人继续跟着李先生走。
李先生接着道,恢复了先前拖着的腔调:“我请先生来,是有事相求。”
“先前在信里说过了,希望先生可以帮帮我们。”
一直挂着笑容听的叶韶凡表情有点僵:“……”
信?什么信?
好在李先生言语中又简略地说了下想让叶韶凡他们帮他做的事。
“我再婚又过了一年多,有了个孩子。本来日子美满,快要走出阴影。”
“但在三年前的春天,家里发生了变故。”
“生意崩盘,孩子也在一次高烧中死去。”
“接着夫人变得时而疯癫,时而正常。”
“我又变回了当年穷苦的样子,辞退了所有家仆,想尽办法努力让一切好起来。”
“但是家里出现了许多诡异的事。”
“妻子开始梦游,会到院里的老树下想用绳子吊死自己,但总在快要死的一瞬清醒过来,死里逃生。”
“我害怕她哪天真的自尽,想把绳子拿下来,她却疯疯癫癫抱着老树哭泣,伸手抢绳子不让我拿掉。”
“我没法,只好让绳子挂在那里。”
“一旦偷偷解下来,不过多时,我就会看见那绳子又回到了树上。”
“像……像与树融为一体……本来就是树的一部分……”李先生忽然神情不自在,语气也加快了,“我……我……我解不掉……解不掉……”
“您冷静点。”叶韶凡说,发觉李先生越来越不对劲,嘴里一直念着“解不掉……解不掉……”。于是他上前一步,伸手拍了下李先生的肩。
李先生浑身一颤,继而僵硬地转过身子。
是真的转、过、身、子。脚受惊似的一下合并,然后全身僵硬直立的缓缓转了过来。
“谢谢。”李先生朝叶韶凡点头。每点一下,脖子便发出骨头将要断裂地响动。
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