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101)

作者:森破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标签: 情有独钟 西方罗曼 成长 关键字:主角:艾德里安,路易斯 ┃ 配角:萨缪尔,海格,索菲娅 ┃ 其它:年上,非典型养成,rpg式展开,猛男打怪,舌尖上的玛伦利加 欧皇考古队踏入废弃多年的图书馆高塔,意外揭开尘封已久的城邦秘闻:出身战狂家族的好青年,颓的一批的老派赏金猎人,战狂家族的事业心族长,面冷心更硬的异端审判官……个人命运与历史进程在光暗并存的“流金之城”交织,一切从这里开始,但终点依旧未知点击展开

没有能看到天空的窄窗,没有自东吹来的新鲜海风,地牢里的日与夜是模糊的,路易斯只能靠狱卒送来的餐食与幻听般的钟声判断大概的时刻。

吕西安将军离开不久后的一天,狱卒难得给路易斯送来两捆干燥的秸秆铺床,随口提了一句:“市政厅准备对你进行审判,不出今天,最终判决就会下来了。”

路易斯慢腾腾地坐起身,看着腕上的镣铐,喃喃自语:“……是吗。”

以种种原由拖延许久,发生在总督府的谋杀案终于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只是落地的不仅是尘埃,还会有路易斯的鲜血。粘稠的鲜血将渗进玛伦利加的土壤,随时间流逝,一点点从他人的记忆中消失。

决定他具体罪名和处决方式的会议开始时,路易斯只能孤身一人栖居于阴冷的死牢,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甚至没有机会当庭辩驳半句。不为洗脱罪名,只为维护自己微不足道的尊严。

不甘吗?那是自然。

路易斯不想死,不想在唾骂声中以遭人鄙夷的丑陋姿态死去。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自打在楚德面前暴露自己的致命弱点,路易斯就已经失去了退路。

监狱门口的断罪女神像依旧沉静地肃立着。她一手持锋利的斧头,一手擎振翅高飞的海鸟,冷峻与包容在她身上以奇妙的神韵并存,就此给人们带来无尽的遐想。

人们信仰她,因为她掌管着正义,对罪人降下最严苛的惩罚,以保护无辜脆弱的人群。

人们畏惧她,因为她降下的惩罚不会因人心动摇,不会考虑由感情驱动的前因后果,只以冰冷的“同态复仇”铁则为准绳。

断罪女神永远大公无私,也无法通融任何人。

时间仿佛被分成了两半:市政厅那头,各怀心思的城邦显贵们陆续走进圆桌周围的席位,开始为另一个人的最终命运以及隐藏其中的利益唇枪舌战。

监狱这头,死气沉沉的狱卒也像极了晾在停尸房里的尸体。占去大部分面积的阴影是凝滞的血液,栅栏是冰冷的骨架,路易斯身上的铁链是僵化的筋络,只有长廊上的火炬还透着点光和热,在地牢深处显得弥足珍贵。

——艾德里安正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在隔了不知多少层屏障的渺远钟声里,路易斯漫无目的地想着。

他会出现在市政厅吗?索菲娅大概不会让他去的,说不定整个托雷索家都没有派人出席。不然,那孩子肯定会当场和楚德他们吵起来。

话说回来,艾德里安没来监狱看他,的确令路易斯十分意外。

不只是意外——路易斯承认自己有些失落。

他们还没来得及以彼此的生命起誓,没来得及将心意相通的片刻当桥段调侃,没来得及展望远离血与火的安稳生活,没来得及再看一场落在银湾的初雪。

但路易斯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失落的。

或许,自己很快就会从艾德里安的生命里消失,化作他有关玛伦利加的记忆碎片的一角。他们的命运有过短暂的相交,却未必能有长久的纠缠。就像划过半岛上空的流星,留下的星轨再扣人心弦,终会被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天穹淡忘。

未被书写的记忆无法融进纸上的历史。强烈的爱连同因爱而生的怨怼,都将被海风埋葬在这座多情又无情的城市之中,再被无法阻挡的时间洪流吞没。

艾德里安不会知道,在那燃烧的甲板上,路易斯抱着怎样的心情将手中的纸卷烧成灰,揣着前所未有的恐惧,急切地确认他的心跳。

而路易斯也不会知道,在他身陷囹圄的同时,艾德里安也把自己锁进了心的囚牢,并用漫长的时间追寻一个迟来的结局。

市政厅里,除了既有的杀人纵火的指控,楚德等人又给路易斯罗织了新的罪名。

“去年冬天,海港区的旧造船厂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包括藏在那里面的极乐烟草工坊。”

楚德此言一出,个别商人的面部表情出现了微妙的扭曲,又很快平复下来。

吕西安将军和市政厅的其他人听说过这场火,却不知道还有禁药工坊这一茬,立刻追问道:“楚德会长,你对此事了解多少?这和路易斯·科马克又有什么关系?”

楚德充满歉意地一颔首:“实在是非常抱歉,我对协会声誉的重视竟越过了玛伦利加法律的界限……当时,我追踪违规为禁药工坊服务的赏金猎人来到造船厂,想要亲自铲除败坏协会名声的叛徒,却意外发现了路易斯与他的同伴。”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竟像真是在为赏金猎人的堕落感到羞愧:“没等我进一步问话,路易斯的同伴就射杀了工坊主。如果是路易斯·科马克领着与他一党的赏金猎人与工坊主合作,用极乐烟草牟利,种种蹊跷就都说得通了。当然,我依旧希望这只是我的臆测。”

半假半真的叙述使这个故事极具偏向性。工坊背后真正的金主们很快领会了楚德的用意,也配合他将“勾结禁药生产商”的嫌疑一并冠在死囚头上,用事不关己的口吻附和这一强加的指控。

路易斯不在场,飞狮公馆借故缺席,没有人会帮他,也没有人能帮他。见证审判的市民代表席间爆发出小小的骚动,又在会议主持的“肃静”声中不情愿地平息下去。

审判已成为一场折磨。就像莫吉斯总督的葬礼,这些场合不知不觉超越了仪式和制度,变成玩弄权术、操纵人心的战争。

吕西安将军已忍无可忍。

面对楚德的指控,他果断提出异议:“够了。”被烧伤后有些浑浊的双眼一直盯着楚德,兼具抗议和警告。“就算是被判处死刑的罪人,也不该被无端污蔑。”

楚德识时务地给了自己退路:“抱歉,是我唐突了,但这都是我对协会的热诚之心所致。不过还请各位深究,若有其他证据,也好还路易斯一个清白——虽然这份‘清白’只限禁药工坊这起案子。”

市民席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你去问黑牙帮啊,那是他们的地盘。”

圆桌旁没有人理会这突兀的发言,与生俱来的傲慢也不容许他们倾听一介平民的呼喊,哪怕这些呼喊将指引人们靠近真相。

然后,楚德提出的新罪状不了了之,一切回归正题。

再然后,经会议主持的口,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马车夫的证言与路易斯的供词,市政厅的常任顾问们循着律条和旧俗,为这起案件拟定合理的判决,对路易斯的审判草草落幕。

奇迹没有发生。

傍晚时分(据送晚餐的时间推算),狱卒给路易斯带来了最后的结果。

三天后,玛伦利加中心城区的广场,绞刑。

有那么一瞬间,路易斯可以感觉到断罪女神已将绞索套上了他的脖颈。但对死亡的恐惧只持续了短暂的几秒钟,劲头一过,他又似乎不那么害怕了。

“你真不怕死?”狱卒戏谑的语气中夹带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同情。

生命已进入倒计时的死囚缓慢摇头:“就算是一心寻死的人,也会有恐惧的时候。而让我真正感到恐惧的,是死亡以外的事物。”

未完的愿望,未说出的话,没能再看一次的风景……还有被迫看自己先行离去的另一个人。

路易斯不想让艾德里安一直记着他,却又害怕艾德里安会忘记他,忘记他们在玛伦利加共同度过的短暂时光。

路易斯的苦笑并不那么释然:“这真是座让我又爱又恨的城市……”

狱卒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无聊地耸了耸肩,随即转身离去。

行刑前夜,路易斯的死牢里来了一个披着长斗篷的人。

那人由狱卒引进门,背光的身影一片漆黑,但常日待在地牢里的人已经习惯了光线的缺失,倒能勉强看出一点轮廓。

被吵醒的路易斯眯着眼睛,差点将对方看成了艾德里安,又很快从那久违的亲切感中察觉出这位客人的身份。

路易斯坐起身,打招呼的语气竟像往日一般稀松平常:“萨缪尔,是你吗?”

萨缪尔摘下斗篷:“是我。”

面对锒铛入狱的好友,萨缪尔心情复杂,无数话语堵在喉间,却难以自在地吐出半个字:“……对不起,我回来得太晚了。”

萨缪尔没能赶上市政厅对路易斯的最终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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