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是午后,小孩上学和长者休息的时间,公园倒是很空旷。
伍泽刚走出公园穿过道路的时候,正看见布里耶教授、他的助理和林致从大门走出来。
林致看见他颇为意外,得知他来找的人是自己的时候,笑扬了起来。
林致告别教授和他的助理,一边沿着公园的小道走,一边听伍泽语气并不算好的主动对话。
“你为什么会给布里耶当翻译?你没做口译吗?最近那么多会议你怎么来的时间做那本书?”林致反问一句:“你这么关心我的职业发展?”伍泽被他这种语调弄得很恼火,甚至后悔来了这一趟。
“不愿意说别说,跟我没关系。”
“诶诶别生气嘛老师,” 林致拦了他的去路,说:“我是在做口译,只不过最近打算休息休息。”
一滴雨落在伍泽的脸上。
要下雨了,昨天就有这种征兆的。
林致和伍泽都没带伞,他们快步走进公园,到一棵银杏树下躲雨。
“给布里耶翻译的话,是因为我之前读硕的时候去过系里的研讨会,那天正好请了他。
他那本书做的是文学和古典乐的跨学科讨论,写得不算深。
我家里有古典乐背景,我恰好又比别的学生多知道一些,话也多了一些,和老先生还挺聊得来,这件事也是他找我的。”
伍泽环着手臂,对这件事情存疑。
林致摊手,“我保证我之前真的不知道他是你的博导。”
“......我有提过他是我的博导吗?”林致一愣,随即开始笑,笑里有漏了馅的掩饰,和诡计得逞的得意。
伍泽赢了这一局,但完全没有成就感,只有紧张。
他想到一个可能性,难以置信道:“你......”“对,”林致拖长了音,“我还惦记你。”
心脏开始以他能听到的频率进入了速度过快的跳动,他尝试着镇定下来,说:“你......你不能选个让你更轻松的人吗?”对方的回复却很急切,“那你呢,你就不能选个不那么别扭的感情观吗?”伍泽哑然。
“别拿时间当借口,你搬出年龄差你自己都不信,你觉得我能信吗?”“你就是抵触交流,不愿意走出来,总是等别人走进去。”
伍泽看他,“......我没有抵触,我现在正在和你交流,但我们之间的距离有拉近多少吗?”林致摇头,“你这种不是交流。”
“我想知道的是你讨厌什么你喜欢什么你期待什么和你恐惧什么,不是你认为什么是对的和我们应该怎么解决问题。”
林致说,“我先告诉你。”
“我喜欢晴天,我喜欢听你读诗,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我讨厌爬虫类动物,我害怕你一个人承受痛苦,我期待你做早餐的背影。”
雨还是透过枝叶洒落,落在伍泽的肩膀上,声音摇晃着他的意志,他觉得快坚持不下去了。
“那我恐惧你,厌恶你。”
林致失笑,“你有几句话是真的?”“你不喜欢喝咖啡?你家那么多咖啡壶。”
“你不喜欢卷心生菜但又会买了放冰箱,因为我吃三明治习惯夹一片。”
“刘韵说你七月就在准备访问学者的申请,你找过她拿资料,但你没赶上秋季,一月份才去的英国。”
“还有你辞职的事情,我听到那些传言了,关于你性向的,刘韵也跟我说了。”
伍泽从来不知道林致可以这么咄咄逼人。
在他的记忆里,林致对待自己一直很尊敬、体贴,连表达爱意都不会太直白。
沉默持续了一会。
伍泽终于说:“我是爱你,但这件事给我痛苦远远大于快乐,我就不能远离它吗?”“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我找你是担心你走错了路。”
林致笑了笑,“伍泽,你已经不是我的老师了,你不需要为你可能对我造成的影响负责。”
“你听好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你这么久。”
“但我每见你一次,就更喜欢你,我见不到你的时候也会想你,到现在都还是。”
“我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全部啊。”
林致说。
在这种对峙中,伍泽终于明白自己一直轻视了林致。
林致所做的从来不是简单的追逐,而是翻译“伍泽”这个人本身。
他在尝试拆解伍泽,再用他的语言重塑。
从他和伍泽讨论十四行诗的那天开始,所有的接近,都是他在尝试解码他,用他所有的理解力去获悉内容。
诗歌本来就不是林致擅长的东西,他只是直觉地选择了一种更贴近伍泽的方式,来委婉地阐述自己的心情。
而握着伍泽的手说“我喜欢你”,才是属于林致自己的表达。
那些他们为之争论的事情在伍泽的世界里面无解,在林致的世界里却再简单不过。
这个无可救药的浪漫男孩,在拆解伍泽的“远离”,用他的“喜欢”重新解释。
他在六年前发现他尝试进入伍泽的房间失败了,所以他花了很多年时间搬到伍泽的邻边,打开自己的门,让足够强烈的光透过对面的窗户。
伍泽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他鼻子酸得厉害,带着眼也模糊一片,而且说出来的话变了调,很不冷静,很难听。
他说:“我没办法像你一样什么都不管,我......” “你担心你会影响我的未来。”
“你担心我了解你之后会离开你。”
“或者你担心我总有一天会爱上别人。”
伍泽没有回答。
“那你扯什么距离。
“林致说着,吻了吻他的眼角,“你就是个没安全感的小孩,老师。”
伍泽处在情绪失控的状态下,还在平复呼吸,又被这句话评价弄得很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的思维模式不一样。”
声音还是很怪,他咳了咳。
“哦,” 林致说,“但你还是爱我。”
伍泽说,“我爱你怎么了?再多吵几次架我可能就不爱你了。”
林致不知道听了哪个词觉得好笑,反正他搂着伍泽磕在他颈窝里笑得抖起来,头发擦着伍泽的颈部让他觉得有点心痒,他推开他,“笑什么,严肃点。”
林致抬起头说,“我们现在好像中学生情侣吵架。”
男人笑得弯了眉眼,里面有饱满的光。
“但我比较喜欢这样吵。”
伍泽很想念他这样的笑,是很多个梦沉淀出来的那种想念,只能看着他的眼睛,静止了一切思考。
于是林致的吻终于来临。
没必要再说别的话,他们的专注力都放在了这个吻上,令它眷恋地绵长,热切地缠绵。
唇分之后他们在树下拥抱,听了会彼此的心跳声,然后林致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进了雨后湿润的草地。
这次伍泽没有挣脱。
*异化和归化(foreignization & domestication)美国翻译理论学者劳伦斯·韦努提(Lawrence venuti) 于1995年提出的两种主要翻译策略。
二者的差异在于如何处理源语与目的语之间语言形式的转换和文化因素的传递。
异化要求保留原语言中的文化元素,尽量还原原文的异域风情;归化则致力于减少这种差异感,给目的语读者提供更平实好接受的译文。
粗略点浅白点就是,异化是你的还是你的,归化是你的变成我的。
第22章 互文
“喂?伍泽?等等啊,”对面有点吵闹,过了好一会才静下来。
“什么事儿啊,我产检呢。”
“刘韵,系里人事调动那些事你都告诉林致?”“哦~这个啊,有什么关系嘛以后都是自己人。”
“不是这个问题,是他没必要知道。”
“可是他那时候来办公室找我说了一大通,把我感动得不得了,我也没办法呀。”
“......他说什么了?”“说他觉得你啊这么认真负责的一个人,不会说辞职就辞职嘛,还问我是不是你身体出了什么情况,吓得要命哈哈哈。”
“那我就告诉他你别的倒没事,是有人想借故搞你,可能语气愤慨了点吧。”
“他就向我打听你下家呗。
我说你不混学术去搞杂志了,结果他吓得要命哈哈哈,哎呀所以说,你学校邮箱不用就不用了呗,换什么手机号呢,孩子联系不上了吧。”
“......”“Sweetheart——”“算了不说了,先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