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声笑语好像都开始远离他,好朋友的面目也变得模糊。
不知道什么时候,濮颂秋坐到了他旁边,对他说:“晕了就靠一会。”
靠一会儿?
应该是说可以靠在沙发上,但焦望雨却下意识地靠向了对方的肩膀,就像不久之前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濮颂秋靠在他的肩膀上一样。
濮颂秋比他稍微高一点,靠过去的时候对方调整了坐姿,他的头刚好倚在那人结实的肩膀上。
很舒服,突然就很安心。
游离出身体的灵魂在这一刻归位了,声音重新变得真实,在划拳的程尔跟简绍的样子也重新清晰了起来。
濮颂秋轻声问他:“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全部。”濮颂秋说,“今天开心吗?酒好喝吗?现在快要醉了吗?”
焦望雨笑:“开心,好喝,应该还能再喝点。”
濮颂秋放在另一边的手轻轻攥住,犹豫了一下,然后问:“你确定?还能再喝?”
“应该可以。”焦望雨说,“现在只是有点儿头晕。”
濮颂秋微微侧头看他,焦望雨同时抬起了头。
两个人靠得太近,甚至好像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热气。
突然之间就有些暧昧,焦望雨赶紧直起身子,翻找了半天才从一堆空酒瓶里找到一瓶没开的酒。
他拿着瓶起子,却半天没打开。
手在抖,也不知道抖个什么劲儿。
濮颂秋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拿过来,轻松地打开了啤酒盖。
“噗”的一声,有少量泡沫溢出来。
焦望雨抽出纸巾递给濮颂秋,濮颂秋擦手的时候,焦望雨就给两人倒酒。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说话。
另一边的程尔跟简绍已经喝多了,俩人玩得欢,已经注意不到他们这边。
焦望雨倒完酒,直接就喝了一口,满口泡沫,苦涩至极。
濮颂秋说:“慢点喝。”
焦望雨拿着酒杯,往里面吹气,试图把泡沫吹得消失不见。
濮颂秋看着看着就笑了,对他说:“待会儿教你怎么倒酒能不起沫。”
焦望雨看向他,问:“你好像很有经验。”
“我爸告诉我的。”濮颂秋说,“我倒是没什么经验。”
濮颂秋把杯子里的酒喝光,往前坐了坐,拿着杯子跟酒瓶,给焦望雨演示如何倒酒可以不起泡沫。
玻璃杯微微倾斜,透明的黄色液体顺着杯壁流进去。
焦望雨看得认真,看得却不是濮颂秋手中的动作,而是他这个人。
莫名其妙。
焦望雨莫名其妙就有些想哭。
他突然问:“你说,酒的作用是什么啊?”
濮颂秋抬头看他,撞上他的视线。
酒的作用?
濮颂秋吞咽了一下口水。
酒的作用,用来让人愁上加愁,用来让人自暴自弃,用来让人做些平时不敢做的事。
濮颂秋说:“没什么作用。”
他把手里倒满酒的杯子递到焦望雨面前:“还喝吗?”
“喝。”焦望雨手里那杯还没喝完,跟濮颂秋轻轻碰杯,然后直视着对方,学着人家的样子,费劲地一口气喝光。
在喝酒这方面,他还是很笨拙,酒顺着嘴角流下来,还是濮颂秋抽出纸巾帮他擦干。
擦嘴角,擦流到了脖颈上的酒。
焦望雨的脸已经通红,濮颂秋很清楚,并不是因为他,只是因为喝多了酒。
11度的啤酒,半瓶就能让焦望雨脸红。
可是,天知道濮颂秋多希望这脸红是因为他,因为他看向对方的眼神或者某一个经意、不经意的动作。
但他明白,不可能。
不可能吗?
焦望雨呆坐在那里,手里还拿着空了的酒杯。
酒杯里残留着一点白色的泡沫,顺着杯壁往下流。
他双眼有些迷离,任由濮颂秋给自己擦掉了脖颈上的酒,只觉得鼻孔都在冒热气,整个人更晕了。
“好像喝得有点急。”焦望雨说,“我想去吹吹风。”
此时此刻,程尔跟简绍已经东倒西歪。
那两人一点儿都没有自己是在给别人过生日的自觉,只顾着自己开心了。
濮颂秋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睡着的两个人,回过头时问焦望雨:“去阳台吗?”
焦望雨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的焦望雨很清楚自己有些喝多了,但还不至于理智全无,他很疑惑:“你为什么酒量这么好?”
“天生的吧。”濮颂秋站起来,轻声对他说,“你等一会儿。”
焦望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很听话地坐在那里等着。
他看着濮颂秋搬了两把椅子到阳台,还细心地放了坐垫。
焦望雨看着他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酒的作用大概就是让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比如哭,比如笑,比如肆无忌惮地盯着一个人看。
濮颂秋摆好椅子,回来拿着酒跟杯子,带着焦望雨去了阳台。
阳台跟客厅中间有个玻璃拉门,他们俩进到阳台之后,濮颂秋下意识拉上了门。
其实,不过是一扇玻璃门,别说遮挡视线了,或许连声音都挡不住,客厅里躺着的两个人如果突然醒来,说不定连他们聊了些什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濮颂秋还是想关门,一扇透明的玻璃就为他们隔绝出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他太喜欢这种感觉,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觉得焦望雨真的是只属于他的。
他不用跟其他人分享,不用以同学、朋友的身份站在安全线以外。
偷一分钟的快乐也是快乐。
焦望雨把酒杯放在窗台,伸了个懒腰。
“手都麻了。”他伸懒腰的时候,双手举高,握在一起,同时闭上了眼睛。
不仅仅是手,他觉得自己从灵魂到身体都酥酥麻麻的,粘着酒气。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理智像是风筝,只靠一根细细的线在牵引,一旦线被剪断,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别再喝了。”濮颂秋是这么说,然而他却私心希望焦望雨喝醉。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邪恶,但他又没法否认,他恨不得直接拿着酒灌进对方的嘴里,强迫对方喝得不省人事。
他想做什么?
濮颂秋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他厌弃这样的自己,却又改变不了这样的自己,这让他十分痛苦。
濮颂秋让焦望雨别再喝,焦望雨也清楚现在停下是最好的选择,否则等到自己真的喝醉了,或许事情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走去。
但是,他突然想赌一把。
“怎么能不喝呢?”焦望雨故作轻松地笑着,“都说了今天不醉不归。”
他回头看看:“还有好几瓶,待会儿咱们俩全喝完。”
全喝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焦望雨实在太难受了。本来情绪压抑得好好的,他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很快乐,但是,大概是因为喝了酒,他突然变得很脆弱,甚至仿佛看得到自己的城墙瓦片在纷纷掉落,掉在地上,碎得稀巴烂。
这么多年的秘密积压在心里,焦望雨一直都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每天藏着掖着,生怕被人看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他怕自己因为与众不同的性取向被人另眼看待,怕因此被人冷落排斥,他怕孤独,怕成为异类,怕被挤到世界的边缘。
他胆小、懦弱,不敢面对自己,不愿接受自己,他就是最可耻的那种人,最没出息的那种人。
可他就是害怕,只要想起来就会觉得害怕。
焦望雨仰头,看似是在望着月亮,实际上在努力让眼泪别不争气地掉出来。
他不想哭,他不是爱哭的人,可这会儿,他越想越委屈。
为什么是他呢?
为什么偏偏他跟别人不同呢?
他只想做一个平庸的、简单的、快乐的人,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多么特立独行,他只想平凡。
然而,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没法达成。
他把他的小秘密藏在黑色的盒子中,再把那盒子塞到心里最不起眼的角落。
原本指望着自己可以将它遗忘,等着厚厚的灰尘将它彻底掩埋,结果,每天晚上,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将它拿出来用力擦拭,好不容易在一天内积起来的薄薄的灰尘,在晚上又被他擦掉了。
性取向就仿佛一个摆脱不掉的梦魇,焦望雨觉得自己快精神分裂了。
尽管每天看起来都好像和每个人都相处得很好,他却做不到与自己和平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