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16)
余夏撇撇嘴,用脸去蹭他的肩膀,纠结道:“是这样没错,可也不能这么好,会让人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死掉。”
孟桀沉默,脚步在旋转楼梯上回荡,他在一楼停下,想了想说:“如果能治好,你会好好接受治疗吗?”
“会的,现在肯定会了。”
“嗯。”孟桀侧身,脚踢开门,走到门外,光线四溢,他蹲下身。余夏从他身上滑下来,孟桀牵住他,对他说:“那就好好治。”
那天的温度不算冷,孟桀骑着摩托,载着余夏去了后街的花鸟市场。那边有家粥店味道不错,不过余夏好像是不满意的,到了店面,看了眼招牌,就失望道:“你带我出来就吃这个啊。”
“你现在只能吃这个。”
“我想吃麻辣烫。”
孟桀直接把他从摩托上抱下来,吐出两个字,“不行。”而后揽住余夏的胳膊,把人给带进了店里。
第21章
余夏嘴里快淡出味了,孟桀给他点了份红豆粥。
“我想吃肉!”
孟桀抬眉扫了他一眼,从自己的皮蛋瘦肉粥里捡了一根肉丝给他。
余夏睁大眼,夸张叫道:“你就给我吃这个?”
孟桀眼里闪过淡淡笑意,他说:“再叫这个都不给你吃。”
“欺负人。”
“就欺负你。”
他俩有一句没一句,余夏佯装生气,孟桀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吃到一半,孟桀烟瘾犯了,下意识伸手去摸口袋,手指压在烟盒上,瞥了眼余夏,食指指甲扣划着拇指,几秒后松开了手。
从粥店出来,隔壁就是小超市,孟桀到里头去买了条薄荷糖,结账时看到玻璃柜上放着的棒棒糖桶,抽了根草莓味的一块付了钱。
余夏站在车旁,观摩着孟桀的摩托。孟桀走到他身前,掏出一粒糖扔进嘴里,顺便把刚才买的棒棒糖丢给余夏。
“给我的?”
“嗯。”
余夏撕开包装,一口含住,笑眯眯地小跑到孟桀身边,“好甜,我喜欢。”
孟桀看着他的脸,刚才突然涌上来的烟瘾慢慢消退,心里没那么焦躁,他低声问:“要不要去逛一逛?”
“好啊,我都没来过这,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没好玩的,都是些花草。”
这地方是孟桀从小长大的,小时候母亲会在这里摆摊,卖一些盆栽,供他们母子生活。后来母亲去世,他就从这里出去了,一直在外面晃荡,直到被孤儿院接去。
小时候的记忆从这里离开后,差不多都是不好的,也没什么可想。孟桀嚼碎了那颗糖,稍稍走快了两步。
花鸟市场一大早人就很多了,大多都是些遛弯的大爷和跑出来晨练的阿姨,也有快要迟到的学生和上班族,路过这里匆匆忙忙买一些早点离开。
余夏跟在孟桀身后,目光在四周摆出来的摊子上流连。有个小摊贩摆在地上的几盆花特别漂亮,现在天气冷,像模像样盛开的花挺少的,像放在地上那么大一盆蓝紫色的绣球花还挺夺人眼球的。
余夏忍不住驻足,站在摊前看了会儿。老板坐在躺椅上,阳光斜影落下,暖洋洋的,他见人来也没起身。还是余夏主动搭话问这是什么花,他才慢吞吞坐起来,指着堆在地上的花说:“这叫无尽夏。”
余夏眨了眨眼,蹲下身,脸凑到那团绣球花前,伸手戳了戳细嫩的花芽,“为什么叫这名字?”
“因为它的花期很长,从晚春到夏秋延绵不绝。”
孟桀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余夏扭头,动作幅度太大,身体往后倒,孟桀早有预见,手挡在他的腰侧,抱住了他。
“一回头,你就不见了。”孟桀语调平平。
余夏被他拉起来,靠在他胸口,指了指地上的花,“我想要这个,你买给我,我没带钱包。”
“微信支付宝都可以。”老板冷不丁插话。
余夏一顿,他其实就想着让孟桀送花给自己。他抿了抿嘴,正要说话,就听孟桀说:“要几盆?”
“两盆,我要蓝色和紫色的。”余夏笑开颜。
孟桀付了钱,老板把花放进两个塑料袋里递给他们。
余夏伸手要去接,孟桀直接把两盆花都给拎了起来,“我来拿。”
“重吗?”
“两盆花能有多重?”
孟桀单手提着两盆无尽夏,又腾出另外一只手牵起余夏。他们靠的很近,肩膀和肩膀轻轻碰撞,周围的人拥挤而过,孟桀干脆搂住了余夏。
吃了早饭,逛了圈花鸟市场,买了两盆花,一个上午就稀里糊涂没了。余夏觉得特别开心,他以前总觉得时间难熬,生病的时候浑身都疼,疼的时候每一秒都像是一辈子。他以为自己到死都会在这漫无边际的疼痛里煎熬,可没想到还会有快乐的存在。
他们买下的花叫无尽夏,花语是期待的团聚和美满的婚姻,拥有延绵不断的花期,还有一个别名叫做无尽夏新娘。
他要是没有生病就好了。
他就也能拥有期待了。
那天回去后,余夏就发起了低烧。应该是吹了风,他的免疫力现在很糟糕,身体就像是一块碎掉的玻璃,外力稍稍碰一碰就会四分五裂。
医生说余夏的状况不乐观,邱慧用怨恨的目光看向站在角落里的孟桀,快步冲上去,护士揽住她。她用力挣扎像是疯了,大喊着,“孟桀你就是要还余夏,那么冷的天,带他出去做什么,你要是恨我,你冲着我来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折磨你弟弟。”
孟桀靠在墙角,像是一截光落下的影子,他稍抬起头,未看邱慧一眼,而是对边上的医生说道:“我是他的哥哥,我们流着一样的血,给我做个检查吧,如果配对成功了,我就捐。”
余夏又是被疼醒的,虽然以前也会疼,但这一回醒过来,那种疼痛像是海啸,整个把他给吞没了。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好像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盐巴从伤口渗透进去,痛得他觉得自己就要这么死了。
邱慧叫着他的名字,余夏睁大眼,看到邱慧的脸,一下子就哭了,哽咽着说妈妈我疼。邱慧想去抱他,又怕挪动了他会让他更痛。
余夏昏昏沉沉哭着,喉咙好像被刀片划开,出声都不利索,他喊着妈妈,又喊着小桀哥,问邱慧小桀哥在哪里,他要见他。
邱慧愣了愣,她侧头,余光落在别处。
某处角落,某个阴影,某面隔这一切的门后。
她是知道孟桀在哪里,可她不说。这段时间,她已经受够了,强忍着对于孟桀的厌恶,把他与自己儿子的亲密视而不见,就是为了孟桀答应捐献。
而现在事情尘埃落定,她就不想再忍受。
她说不知道,她还告诉余夏,孟桀再看到他发烧后,怕承担把他偷偷带出去的责任,就一声不吭离开了,是个没有骨气没有责任的人。这样的人不值得,不用去可惜。
余夏连着好几天发热,可他还没烧糊涂。
他知道自己妈妈的性格,邱慧说的话,他一句都没相信。只觉得是邱慧不让孟桀来看自己,心里难受,又恍恍惚惚疼了好久,身体疲惫不堪,意识逐渐昏沉,才终于昏睡了过去。
之后这样似醒似睡的状态维持了一个多星期,余夏精神好一些时,会偷偷用手机联系孟桀,电话微信都发了,但对方却都没有回复。
“现在不像是以前,技术发达了,不用刺脊椎采骨髓,也不要你手术,就是通过血液分离机,采造血干细胞,就跟血站里采血差不多。”
高分辨相合以后,孟桀就住进了医院,连着四天在静脉注射一针动员剂,到第五天的时候,开始采集。和医生说的差不多,这就跟献血差不多,孟桀仰靠在床上,侧头看着玻璃窗外落下的枯叶。
初春到来,枯瘦的树干上横生出几簇嫩芽。他闭上眼,连自己长什么样都没办法描绘出来的脑子,清晰地浮现余夏的脸。
笑着的、哭着的、生气难过……宛如一件件琳琅满目的礼物,在他面前展开。
静脉被一根管子牵着,随着时间流逝,身体的小半边好像麻木。孟桀觉得有些冷,身体逐渐变得松散,在他意识昏沉时,护士进来,告诉他结束了。
护士让他休息会儿,孟桀又在床上躺了一段时间,直到晚霞铺满了窗台,天色一点点变暗,他睁开眼,呆呆地看着昏暗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