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番外(74)
楚韶皱了皱眉,打开新房的房门,在门上扣了几声,叫来一个侍卫,问道:“这么乱,发生什么事了?”
“将军放心,不是我们的事,”那侍卫低着头,恭敬地说,“刚刚有侍卫来报,说废太子于狱中自尽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卫公都不放在心上了,谁知戚长公子却像是疯了一样,硬闯去了,现如今戚府来请大小姐劝劝……”
废太子于狱中自尽了……
楚韶良久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茫然地看着那侍卫的嘴一张一合,吐出一些无意义的话语。
心头沉甸甸地跳着,一片空洞的茫然,他反复地想着,谁死了,谁死了?开什么玩笑,前一日他还写过信,信上说“安好无虞,勿念”,不过一日的功夫,怎么会死了呢?
楚韶的嘴唇颤了两下,抬腿便往府门跑去。
身后传来无数惊呼:“将军!”
“将军这是去哪儿!”
“这可是大婚之日啊……”
他跨上那匹跟了自己许久的战马,什么都没想地往金庭皇城飞奔而去。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不可能的,不可能,或许是侍卫误传……他一定不可能就这么死去,况且还是自尽,他因何自尽?
没有理由,所以绝不可能。
战马脚程飞快,不多时他闯到了金庭皇城门口,守门的宫人见是他,不敢开门,有几个上来劝道:“将军,可取了陛下手谕……”
楚韶冷着脸将袖口的短刀“噔”地一声钉在了他的脚下,恨声道:“开门。”
那守卫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个半死,又不敢开,一时之间急出了一身冷汗。直至他瞧见戚琅的马车也急急地往此处来,才像是见了救星一样高呼道:“长公子来了,快开门,开门!”
楚韶置若罔闻,门一开便飞快地冲了进去。
戚琅看见他飞奔的身影,低下头,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后又笑了一声,然后凄惶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让人去天牢门口拦他。”戚琅吩咐道,他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模糊,不由得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哑声道,“不要让他进去。”
楚韶一路飞奔到典刑寺门口,早便有人接了戚琅的命令在门前等着他。为首的恰是从前识得的一个纨绔子弟,如今家里依靠巴结卫叔卿上了位,便把他插进鹦鹉卫做了个小官。
“让开。”
楚韶缓缓地拔出了剑,指向面前的人。
那纨绔虽然一直比较怕他,但毕竟自己身后有侍卫二三十人,说话也不免多了些底气:“小楚将军所来为何事啊,须知……须知典刑寺并非你想进就能进的。”
“我不想和你废话,再说一遍,让开!”楚韶冷冷地说。
那纨绔打了个寒颤,他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嘴上仍然强撑道:“你若硬闯,便别怪我不客气了……这里有侍卫,还有典刑寺狱卒,你势单力薄,以为自己……”
“我看你是在中阳待了太久,忘了我在军营里什么样子了。”楚韶嗤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眼神犹如恶鬼,“我一人抗外敌千人之众的时候,你在哪里风流快活呢?”
他缓缓地抬头,环视了一圈,一字一句地说:“我只说最后一次让开,倘若你再不听,今日我便为我的剑开开荤,看谁还敢拦我!”
楚韶一身血迹地闯进了天牢的最深处。
他已状似疯魔,凡是典刑寺中来拦他的人,皆被他不管不顾地伤了,也不知是死是活。最后只余下一直为风歇更换蜡烛的小狱卒,在一旁瑟瑟发抖地看着他一剑砍断了门锁,闯了进去。
心口突突地痛。
他看见有墙角有个一动不动的白色身影,方才面对一群人的凄冷兵刃都不曾怕过,此刻他竟连走上前去的勇气都没有。
“太子……哥哥……”
刚刚对敌的打法太不要命,他受了不少伤,却奇迹般地几乎感受不到痛,只有胸口抽搐地跳着,没有伤口,每动一下都痛得要命。
手一软,剑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走近了,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白色身影抱了起来。
可一点幻想的机会都没有了,怀中身体头一歪,正好叫他看见了满头的血,那血是鲜红的,几乎流了一整张面容,如今都快要凝固了,散发出一种沉沉的腥气。
楚韶几乎要崩溃了。
风歇平日里是最怕痛的人,手上不小心破了道小口子都要皱上半天的眉,如今怎么能……怎么能在自己额头上磕出这样一个伤口。
这该有多痛啊。
“你看看我,哥哥……”楚韶抱着他呆呆地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双眼,但是一滴都没掉下来,他努力地露出一个笑容,声音却哽咽得不成调,“你……你怎么不说话……是我太没用了,拖到现在才敢来见你,可我真的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努力救你,你怎么不等我,你为什么不等我!”
他红着眼睛,凶神恶煞地问在牢门外瑟缩的狱卒:“他……他可有什么话留下?”
那小狱卒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没有没有……他临死之前什么都没说,我们也没想到……”
好狠的心,竟然一句话都不留给我。
楚韶胸口一阵滞闷,喉咙里翻涌出一阵血腥气,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立时呕出血来。戚琅恰好在此时冲了进来,竟没有问他一句方才闯入之事,而是直接跪到了地上:“殿下!”
楚韶抱紧了他不肯放手,茫然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不是说他很好吗,你不是说很快我们就能救他出来吗,你说,你说啊!”
戚琅失魂落魄地跪着,颠三倒四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一定……一定是卫叔卿做了什么,殿下明明……”
“好,好,”楚韶一手抱着他起身,有些病态地大声笑起来,“我这就去杀了他,为你报仇。”
戚琅略微回过了神,情急之下冲他喊了一句:“不行!”
他爬起来,颤抖着抓住他的肩膀:“你杀不了他,况且我们要忍一忍……为了得到他的信任,我们已经忍了这么久,今日你抱着尸体一出典刑寺,一切便功亏一篑了!”
“功亏一篑,他死了,你以为我还会在乎吗?”楚韶看着他,居然出奇地冷静,他低首看向自己怀中的风歇,冰冷的目光中突然多了几分柔软,就连话语当中也多了一份脉脉的温情,“等我杀了他,便自尽谢罪,下去陪你,我们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
眼见着他抱着尸体向外走去,戚琅急迫地往前追了一步,嘶吼道:“把殿下的尸体先带走,拦住……拦住小楚将军!”
楚韶提着剑阴冷地答:“谁敢拦我!”
剑尚未出鞘,已经左右放倒了好几个侍卫,余下的在一旁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敢上前。
眼见他要走到长廊尽头,一个侍卫终于大着胆子上前来拦他,手中的剑往前一送,却没有接近楚韶,剑堪堪地从风歇垂着的长发下掠过,割下了他一缕头发。
楚韶顿时方寸大乱,双眼在一瞬间变得血红,一时没忍住,鲜血便从口中涌了出来,他重重地咳了一口,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冰凉的躯体,血的腥气,无一不在提醒着他,怀中的人死了,是被他亲自害死的。是他太蠢了,是他天真地以为世界上不会有坏人,是他把他扔在天牢里不管不顾,还不知受了多少细碎的□□。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把他的哥哥……世界上最似冰雪的人,逼到自尽呢?
他低着眸,几乎是无意识地又咳了一口血,温热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到风歇本就满是鲜血的脸上。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那前,他绝望地意识到,怀里的这个人,再也不会看见他的伤痕,为他流露出一丝心疼的表情了。
*
倾元二十三年,戚、卫二世家对外号称倾元皇帝为太子歇谋害而死,二皇子朔带人揭发其罪行,废太子,临朝摄政,废太子歇于狱中绝望自尽。
这一套说辞自然不过是为掩人耳目而编造出来的,明眼人皆知二皇子风朔自幼懦弱无能,所谓摄政不过是二世家挟天子以令诸侯,堵天下悠悠之口罢了。而二世家正式摄政之后,更是在朝内大肆屠杀异己,朝内人人自危,风雨凄惶。
楚韶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剩下了手中一缕带着血腥气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