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番外(60)
玄乐大街上青楼“杨柳岸”是卫叔卿设下的,未与卫叔卿合谋前,他还不知此事。此时他这般说,必是有什么安排,戚琅又行了一礼,一言未发地顺着密道走了回去。
卫叔卿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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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歇跪在通天神殿前,徐珞正持了一串佛珠,在他面前长吁短叹:“……一月之间,便来跪了两次了,瞧您颊边这印子——太子歇一向最得皇上喜爱,此番又是为了什么?”
风歇不答,徐珞便摇头晃脑地道:“总归不是为了自己罢了!”
“不过冲撞了几句,挨了打罢了——哪有儿子没挨过父亲的打?再说今日父皇不会让我跪太久的,明日便是上巳节,朝政千头万绪,我若真病了,他烦心事更多。”风歇不气不恼,甚至歪过头来,心情颇好地笑道,“上巳节众人踏青,大师不往中阳郊外去吗?”
“哦,看来殿下约了人到郊外踏青去,”徐珞不答,却笑道,“又是和宁远将军同去罢?”
“自然,”风歇认真地点头,“我为他求了些东西,算是上巳节的贺礼……父皇最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次我在这里跪过之后,十有八|九要依我,不必忧心。”
“殿下啊殿下……”徐珞叹息着,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突然压低了声音,“皇室不可能会容下你的心思的……你可知当年平王为何失宠?他曾被属意为太子人选,只为了身边一个娈童,便被打发到了东南边疆,太子殿下如今走这条路,可想过以后怎么办?”
徐珞为人洒脱恣意,算是他的忘年交,整个皇宫,也只有他一人知道此事。风歇沉吟片刻,道:“我与平王不同。”
“当然不同,”徐珞接口,有些戏谑地问,“可万一到了那一步呢……天下,和美人,殿下怎么选?”
风歇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衣袖上的褶儿,浅金色暗纹的长袍在阳光下尊贵雍容:“自古英雄两难全,可我,天下和美人,我都要。”
他抬起头来,瞧着徐珞笑道:“徐大人可要笑我贪心不足?”
“怎会,”徐珞拍腿大笑,带了些狡黠意味,“那我便先祝殿下得偿所愿了。”
上巳节将至,倾元皇帝果然没有留他,宫门落锁之前来说了几句,便也允他回去了。说到底,丹书铁券颁皇朝有功的臣子,楚韶年纪轻轻,平北部叛乱,抗西野外敌,又被太子认为义弟,真要颁下,也是无可厚非。
更重要的是,这说明,父皇本来就不想杀他。
风歇放了心,仔细地盘算着,有了这块东西,无论以后他做出多出格之事,父皇都不可能拿楚韶撒气了,只是这婚事……
他为人一向如此,既许了感情,便一定要给对方一个看得见未来的承诺。况且,他也不愿见良家女儿嫁了他二人,赔了一生进去,必得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好。
他犹在思索,守在宫门处的秦木见他过来,便递上了手边一袋香草:“殿下,东西买好了。”
上巳节互赠香草,本就是民间习俗,他有心记着,特地着人去市井间买了来。风歇接了那香包,温声道:“有劳。”
“还有一事,”秦木一边扶着他上马车,一边道,“戚长公子递了帖子,他在玄乐‘杨柳岸’寻了房间,请殿下过去一趟。”
“戚长公子怎地突然要见我?”风歇略有些诧异,但还是道,“罢了,总归今日也比平日出宫早,你便在那里一停,我进去见他一面便是。”
秦木点头,风歇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下车时披你平日披风,你着人驾车先回府便是,不要太惹眼。”
戚琅约他所去的房间在四层,刚进了门便有小厮殷勤过来,引他从偏僻的台阶上去。
说起来,从前二人见面多在春风与醉月,两处皆是周云川名下之地,此番到这儿,他还有些不习惯。
因春风与醉月皆是大青楼,姑娘们有头有脸,青楼也非达官显贵不得门牌。相比之下,杨柳岸却是杂乱许多,虽有几个头牌姑娘名动中阳,但寻常潦倒举子也能进来取乐,风歇皱着眉看了看大堂中一片混乱的景象,不由得快走了几步。
到了四层,那小厮便退下了,不知为何,这四层十分隐蔽,隔音极好,与楼下格格不入,空气中甚至弥漫了一股名贵香料的味道。
天还算不得全黑,光线昏暗,风歇走了几步,却见戚琅站在一扇门前,举着一只蜡烛向他行礼:“殿下万安。”
“长公子不必多礼,”风歇顺着他所请的方向走进屋去,随口问道,“天快昏了,长公子怎地不点灯?”
“自是有原因的,”戚琅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道,“殿下,今日琅请您来,是有一件事要告知。”
整个四层似乎只有他们与隔壁房间有人,少女咯咯地娇笑着,还有一个听不清声音的男子。风歇听得心烦,又见他神色肃穆,不由疑惑:“何事?”
戚琅放下手边蜡烛,突然跪了下去,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满脸的痛心:“殿下,我近日撞见过小楚将军几次,却见了他万分不同的一面,您可知道,他……有事瞒着您?”
风歇的眼神本是温和的,听了这句话却突然冷了,他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破天荒地没有让戚琅起身,半晌才轻轻道:“是吗?”
“您若是不信——今夜他约了人,就在隔壁,一听便是,”戚琅望着他,道,“殿下,他不值得您如此信任啊!”
一种不安从心底漫了上来,风歇努力压下这种感觉,只皱着眉道:“胡言乱语,他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你在我面前这样污他的名声,是什么意思?”
戚琅满腔都是冰冷的妒忌,甚至被腾漫而起的愤怒烧得有一些神志不清,只能从牙缝当中挤出一些声音:“……你便这么相信他?”
风歇自顾地喝着手中的茶水:“自然。”
“自然?你信他,放他兵权放他虎符,为了他拒婚,殿下连天下都不想要了吗!你可知他背地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少将军十六岁起,风流之名便天下皆知了,殿下!”戚琅站了起来,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着,“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他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你可知……可知他做过什么事情?”
当初楚韶亲手镂刻的那块飞霞玉佩垂在腰间,触手是冰冰的冷。第二日便是上巳节,他为二人规划好了出行的路线,还专门叮嘱了秦木上街买了一小把香草,如今这袋子还在手边,他的手心却全是黏腻的汗水。
“琅听闻您今日为了他在通天神殿跪了许久,被皇上责骂,还挨了打,殿下……”戚琅像是疯了一般,似哭似笑,好像还想要伸手去摸他脸上未消肿的红印,却被他偏头躲开了,“他不值得你如此!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是个没玩腻的孩子,你从前护着他便罢了——怎么能,怎么能……”
风歇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冷笑一声:“戚长公子,你受谁之托来我面前说这番话?目前改革事急,中阳贵族有些坐不住了,难不成你也如此?”
戚琅瞪大眼睛瞧他:“我受谁之托?我受谁之托?你我少时便相识,你竟连我一句劝都听不得?”
言罢又连连冷笑:“罢了,罢了,我不与你争吵,你且在这里坐着,等那人来了,亲耳听一听,就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在骗你了!”
风歇本想抬脚就走,可他最后一句像是一句魔咒似的,生生地绊住了他的脚步。他迟疑再三,最终还是转过了身,叹了一句道:“均永,我知道你不算喜欢他,觉得他年少轻狂,太过孟浪,也没个定性。可我与他同处了这么久,能看得出来——在我面前长大的人,谁能比我更了解?”
戚琅没回答,两人在这一片令人难堪的静默当中僵持着,直至隔壁传来“咯吱”一声响,竟真的有人推开了门。
风歇有些迟疑地走到了门口,他们这一屋没亮灯,只燃了一根蜡烛,戚琅在他身后“咻”地一声吹灭了,没有光,便不会让人以为这四层还另有人在,自可放松警惕。
在这一片针落可闻的寂静当中,方才来的人甚至连门都没关好,只是虚虚掩着。不过片刻,房中便传来了他最熟悉的、有些暴躁的楚韶的声音:“今日心中不痛快,恰好来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