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番外(116)
西野不行跪拜礼,只垂手鞠躬,周兰木倒也不是很在乎,示意对方坐了,随后道:“殇允大君近日可好?”
对方的重华族官话说的极好:“近日西野都城格里拉外的拜神庙天降异象,殇允大君被迫于拜神庙祭祀三日,唐突了陛下,还请见谅。”
周兰木倒是有些兴趣:“哦,天降异象?”
使者回答:“陛下可知,西野信奉大殇神母,神母原身栖居于凤凰树,故而拜神庙庭院里,种了一棵巨大的凤凰树。”
周兰木道:“这却有些意思。”
使者继续道:“拜神庙的凤凰树二十年前花落之后,再也没有开过花,近几日来却开了一树,族中大巫师说,这是预兆。凤凰树花开,要么兴盛,要么……亡国。”
他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语气很重,似乎在含义不明地指代些什么。周兰木淡淡地掀起眼皮,第一次正眼看这异族使者,那异族使者说完了这句话,也抬起眼,看向了他。
周兰木微微一怔,随后愣住了。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几乎有些失态地挥了挥手,示意周身之人全部退下。陆阳春自然知道他的理由,便带着众人出去了。
门刚刚掩上,那个比起西野寻常人来说要矮小不少的异族使者便站了起来,突兀地向他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周兰木没有制止,在半空中虚抬着手,听见他脑门磕在地面上的沉重声音:“臣……叩见陛下。”
他深深地叩首,随后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重华族面孔。
周兰木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淡淡地说:“他临死之前,有一个愿望……”
使者含泪看着他,几乎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周兰木继续道:“他说,让我用这双眼睛,再见你一面,你过得可好?”
使者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又哭又笑:“他真的死了?”
多年之前,曾有人并肩路过容音坊的坊门,将喧嚣之声抛在身后,宁愿在月光下静谧的极望江边散一散步。
那时候彼此尚还年少,他们真诚地以为能够顺遂地走下去,成为肱股之臣,成为谋世之人,为黎民苍生奉献自己的一腔热血。
现如今,人走茶凉,居然什么都没剩下。
他跪在地上,絮絮地说:“当年我和他一起去救您,半路被人暗算,掉下了护城河,他估计以为我死了,可谁知我却没死成……小楚将军保了我一命,我却很难原谅他,自此之后我便留在玄剑大营,一次跟着将军例行到宗州巡视……”
周兰木站起身来,有些悲悯地问他:“你逃了?”
使者跪在地上发抖:“是,我逃了,我去投了敌。”
他痛哭流涕地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陛下,我真没有想过你还活着,我恨——我好恨,我恨戚卫二世家狼子野心,我恨楚韶在这样的时候背叛你,我更恨我自己,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擦着眼泪,终于平静了些:“与其如此,我想……那不如大家一起死罢。”
周兰木叹了口气,摇头道:“桑柘,你起来罢。”
桑柘却执意不肯起身:“我是叛国之人,不配再出现在陛下面前……当初我听闻,宗州周四公子回了中阳,我还一度以为……以为……直到陛下即位。”
他抬起头:“臣对不起陛下多年的信任和托付,辜负了云川当年的愿望,实在枉为人臣!求陛下赐臣一死!”
“你如今死了,才是对不起我。”周兰木躬身扶他起来,“你在西野待了这么多年,我需要你。”
桑柘低声道:“若陛下需要臣,臣自当万死以赴,臣自入西野以来,日日夜夜苦痛悬心,直到得知周四公子回中阳,我意识到一切都有转机,这才努力地爬到了西野高官身边,为陛下做些事情。”
周兰木却道:“我知你不会有叛国之心,苦了你。”
桑柘却没再吭声,他理好了衣襟,这才再次躬身行了个礼:“伏伽阿洛斯派我来,其实也有试探我的意思,我被他手上的人推上去,他却一直不肯信我,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只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派了三个西野人与我同行,只是他们不通重华族礼仪,不得不让我来先见一面,再引他们进来。”
“如今他们身在何处?”
“客栈外百步之远,等您召见。”
“唔,那我可要快些……”周兰木道,他转了转眼睛,突然问起了另一件事,“阿柘,你对伏伽阿洛斯本人了解么?”
桑柘道:“有些了解,但不深入。”
周兰木问:“那你觉得昨日桑格酒楼爆炸,可是西野的手笔?”
“不像,”桑柘摇摇头,答得很快,“伏伽阿洛斯本人极其自负,他虽未曾见过你,但字里行间提起过你多次——他将你引为对手,盼着和你一战,不会用这样的方式。”
“啊,”周兰木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喃喃道,“那么,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近好卡啊,咔咔咔咔咔咔
不行,真男人不能说卡!
第94章 月下歌
桑柘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便问:“陛下?”
周兰木回过神来,道:“无事,你领着使者先回去罢——伏伽阿洛斯派你们来,不过是试探我对姻痴山之会的布置,你便照实对他说就是了。”
桑柘错愕道:“可是这岂不是……”
周兰木苦笑道:“你若对他说,我毫无布置,一腔孤勇地直接来赴会,他才会起疑。古有渑池之会渭水之盟,动辄便是一国伤筋动骨的大事。西野联合北部,屡屡扰边,无休无止,定北之战后才勉强收敛,可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他们休养生息这么多年,就是等戚、卫败光大印民心,不想却等来了我即位——伏伽阿洛斯是想要来会会我,这次会面的结果,要么便是兵戈相向,痛痛快快地打一场,要么便是握手言和,如百年前一般修订一个交好的盟约。他既坦荡,我也不必遮遮掩掩,两国之力都摆在这里,让他自己瞧去罢。”
桑柘垂眸,“嗯”了一声:“既然如此……那臣先行告退。”
“我叫人查过使者,都没有查出是你,可见你到西野去,身份瞒得极好。你如今非大印臣子,不必如此恭谨,在旁人面前,更不可漏了端倪。”周兰木看他一眼,笑道,“此事结束之后,我等你在金庭皇城对我行君臣礼。”
桑柘的手指忽然有些颤抖,他紧握成拳,放在胸前又鞠了一躬,方才坦然地出了门。
陆阳春与他擦肩而过,单膝跪在了地上:“陛下!”
周兰木打趣道:“我还以为你晨起面色为何如此古怪,原是认出了桑大人。”
陆阳春却道:“戚楚进扶孜城来十分低调,几乎不曾露面,先前我们知道他居于扶孜东城城门之下的一处客栈,今日去查,才发现……”
周兰木听他语气肃穆:“发现什么了?”
“他是有备而来的!”陆阳春继续道,“早从您计划从中阳动身往西来开始,他便联系了东南的旧部,抽调东南平王府的大部分兵力,散入平民随之而来。我们因昨夜桑格酒楼被炸一事才顺蔓摸瓜,查出了这些……如今沈将军在扶孜城外,带兵前来至少是半日的路程,湛泸军虽是精锐,可敌不过他们人多——陛下,如今戚楚封了扶孜城门,他这是想趁西野作乱的时机逼宫!”
他话音未落,聂太清便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他侧颊沾了血,似乎受了重伤:“陛下……我带鹦鹉卫从东城门出城,本想试探一下戚楚,却跟他们交了手,白公子受了重伤,和萧大人一起被他们捉去了,戚楚说,他说……”
奇怪的是,周兰木听了这话之后,竟然十分平静地继续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酉时之末,日夜之交,请您独身往东城门下去。”聂太清擦了擦唇角的血迹,似乎很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平静,“否则……他便要把白公子和萧大人,枭首示众,悬于城门上。”
陆阳春气急败坏地别过头去:“大印国土之内,戚楚视大印律法为何物?此人无法无天……”
“小孩子心性罢了,”周兰木开口打断了他,“明日我便要与伏伽阿洛斯会面,他挑这样的时间,是想刺激我。”
“陛下,我们该怎么办?”聂太清强忍了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