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顾行跃一觉醒来已经晚上。
他的睫毛颤了颤,把自己从梦境里拉扯出来。昏暗的环境舒服又安逸,之前的酸疼已经变成酥麻,在肌肉里舒展开来,让他一点也不想动——如果不是发现郁泊星还留在房间里,他应该可以立刻再睡一个回笼觉。
他困得厉害,缓缓地眨了几下眼睛,开口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自嘲,“怎么?打算等我醒了再来一次?”
他这话是故意刺郁泊星,但小朋友全盘皆收嘴都没张,只是走过来拧开了床头的灯,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顾行跃睡得太久了,让他有些担心。
顾行跃懒得动,闭着眼睛让他摸。自己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累得慌,现在又因为睡过了,脑袋里昏昏沉沉,只想蒙上被子继续睡。
但是郁泊星好像并不打算让他继续睡下去,把被子拉开了一点,轻声说,“跃哥,先起来吃点东西吧,要睡的话可以吃了再睡。”
顾行跃说了句不想吃,但是没什么用,郁泊星一手拿着衣服,一手直接把他拉起来。被子滑下去露出他身上斑驳的痕迹,郁泊星手上的动作又僵了一下,继续给他套衣服扣扣子。
顾行跃脸皮比他厚多了,既然不要自己动手,那他乐得轻松。
他慢悠悠地喝着粥,从食材里透出来的鲜美和人工合成的调味料不一样,喝得人身心熨帖。他吃东西的时候郁泊星没说话,还是乖乖坐在沙发上,偶尔抬眼看他,更多的时候目光落在地上,像是就打算这么一直沉默地坐下去。
“回去吧。”顾行跃看了一眼时间,也快十点了,“我说了别当回事。”
“我不回去。”郁泊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开口就把他的话顶了回去,“我就在这里陪你。”
顾行跃真的不擅长对付小孩儿,还是郁泊星这种固执的,幼稚的,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孩儿。他现在还很疑惑,郁泊星对他的热情是怎么能够跨过这么长久的空白期,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的?随后他又想,可能正是这段空白期,让自己在郁泊星印象里永远是模糊的,而模糊的回忆总是让人看上去格外美好,没有瑕疵。
顾行跃不由得走神。
以前的他对于感情很向往,但却觉得自由更重要。现在当他不得不放弃自由回到曾经远离的轨道上,发现这里的生活也没有那么糟糕,只是确实和他预想的一样无趣,如同一杯寡淡无味的白水。
郁泊星对于他来说,就像趁他不注意被丢进白水里的泡腾片,咕噜咕噜在杯子里激起气泡,又把透明的水染上跳跃的橙色。他不喜欢气泡撞在舌尖上的感觉,却喜欢那种带着酸味的橙子清香,染在皮肤上能停留好几天。
“不想回就过来睡觉。”
顾行跃朝沙发看了一眼,伸手开始解领口的扣子。
郁泊星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不仅能留下还能睡下,一时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紧张,噌得从沙发上站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冲进浴室洗澡。
浴室里的水声像助眠音,顾行跃很快就迷迷糊糊,结果马上要跌进梦里的时候,身边一陷,冰冷的水珠蹭到他的背,冻得他一激灵——又清醒了。顾行跃皱着眉头,反手推了他一把,“都是湿的,去吹干了再来。”
郁泊星也发现了自己的头发上都是水汽,红着脸又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回浴室吹头发。洗澡的时候一想到和跃哥一起睡觉就兴奋得不行,明明已经做过了,但是一起睡觉在他看来比做爱更加亲密。他想到昨天红着眼睛的跃哥,一不留神又硬了,冲了好久的冷水才硬生生憋回去,结果昏头昏脑连头发都忘了吹,上床的时候蹭了顾行跃一脖子。
等他回来的时候,顾行跃已经睡着了。他躺下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把顾行跃搂到怀里。
睡着的跃哥没有醒着时候的那种锋芒外露,显得沉静又温和。睫毛很长,嘴唇上有不明显的唇珠,微微张开的时候显得很可爱。顾行跃睡得很熟,顺着搂抱的动作埋进了他的颈间,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郁泊星只觉得自己的心高高扬起,然后轻轻地,轻轻地落到地上。少年时期落进他心里的人此刻就在他怀里,他想如果可以,自己永远不会让他觉得孤单,永远要给他安全感。
咔哒——
门在袁助理身后合上,温卷注意到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温助,”袁助理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终于是把自己心里的石头推了出来,“上次是我多嘴了。”
之前两人闲聊时谈起顾氏,袁助理无意间提到去年郁泊风和顾行跃已经见过面,两家合作的项目就是那时候敲定的,说完就发现这件事温卷并不知情。当时她就意识到自己可能多了嘴。自己看着郁总和温助一路到现在,也深知彼此的难得,这件事虽然没有再提,她却一直放在心上。最近看到两人气场不对,她越发担心有自己的一分原因在,所以不管有还是没有,她都想做个解释。
“郁总和顾总当时没说什么,郁总谈完项目就回去了。”袁助理跟他解释。
可是她作为局外人,不知道两人的一开始并非和普通人一样顺理成章。
其实不管是他们见面,还是见面没有告诉他,温卷都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在意。先不说这些都是正常的交际行为,就说自己当时不过只是靠着口头协议陪着演戏的一个朋友,真的没有更多了。可他在听到这些的时候又确确实实愣了一下。
因为他记得那个日子,也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有任何的情绪。抛开两人当时毫无关系这个前提,那天郁泊风心情不好他也清楚。自己厚着脸皮捡了个漏这件事,当时他就明白了。虽然那时候他还没看清楚自己的心,但是比起自己的痛苦,他确实更心疼风哥。
如果自己能给他带来哪怕一点点安慰就好了,所以他那样做了,悄悄跟自己玩了个自欺欺人的小游戏。然后归因于成年人你情我愿地打上一炮,后面的事更像是额外的彩蛋,让他惊喜到措手不及。
温卷觉得自己有点不讲理。虽然大脑清醒地告诉他,那时候不管做什么都是郁泊风的自由,可是心里还是觉得有一点憋闷。
顾行跃就像一个必须要翻过去的山丘,即使这个山丘可能只是对他一个人而言。他有点厌恶这样斤斤计较的自己,甚至觉得自己有些不知好歹。
风哥从来没有拿他和跃哥做过比较。但是现在圈子只有那么大,不管是他有意还是无意,要从顾行跃的光辉下逃开实在太难了。
这种心思一直压在他心里迟迟散不开,像个偶尔碰到热水才会觉得刺痛的小割伤,不会流血却一直在作怪。温卷为自己的状态苦恼了很久,觉得有必要找一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久而久之自己的心态就会变好。
后来有一次郁泊风和几位高层闲聊,提到前不久顾氏的一个决策,处理得干净漂亮颇有远见,才接管顾氏没多久就战绩颇丰,小顾总真的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几位老总说得诚心,郁泊风则是笑了笑,眼睛里带着点理所当谈的认可,“他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那一刻,温卷对郁泊风记忆里的那个跃哥,又露出了一点点的羡慕。
他做了不少功课,考虑到不太可能再去读书的实际情况,他给自己设定了几个不算轻松的目标。对于工作的人来说稍稍有些吃力,但是压缩一点他胡思乱想的时间没什么不好。温卷幼稚地想,自己努力一点,和跃哥之间的差距可能会小那么一点点,虽然最终也到不了跃哥那个程度,自己对风哥应该也会有帮助吧。
你不要和别人比,你和自己比就好了。这句话他和自己说过无数次,但没什么效果。他一直忍着没有告诉郁泊风,不知道是在争那口无聊的气,还是怕自己做不好最后丢了说大话的人。听到郁泊风说“这些东西没什么要紧的”,他觉得自己有点委屈,这对自己来说很要紧啊。
他忍不住因为这个和风哥发了脾气,然后两人就吵架了,这是他没想到的,也是他后悔的。
温卷不想和郁泊风生气,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都不想风哥生气。他有些不甘心,又不知道怎么去和郁泊风和解,整个人像是进入了一个死循环,从头到尾只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理由说起来都可笑,却还要对无辜的人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