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操虽不出了,可早饭还得吃,十几二十岁的大小伙子饿得特别准时,肚子和六点半的铃声一同响起。整理完内务,大家集合列队,打着雨伞排成一排,去食堂吃饭。
队伍行经教职宿舍楼附近,排头的学员脚步一顿。
“那边……是有个人吗?”
雨太大了。
隔着这样的雨幕,本该五米之外人畜不分、十米之外神鬼莫辨的,可排头又分明看到雨中有个人影,正从远处向他们步步走来。
天空中积云重重,遮天蔽日,满目的暴雨啸叫着俯冲而下,毁天灭地。要不是身后还有一票兄弟壮胆,走在路上遇见这么个人,还真挺瘆得慌。
雨中的人满身泥泞,目不斜视地走到教职宿舍楼门口,停下脚步,扬手脱了作训服,背对着人群露出令人瞠目的好身材。泥水涟涟滴在他虬结精实的肌肉上,又被风吹进楼门的雨水冲刷得渐无踪影。
他用衣服在裤腿和鞋上随便擦了两下泥渍,走进了楼里。
而他来的方向,正是全院学员敬而远之的极限障碍场区。那是所有人的噩梦,即便在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里想一口气完成都不是易事,毕业多年的前辈谈起来也仍然心有余悸。近乎变态的项目美名其曰“实战演习”,其实学员们私底下早有传言,说这种程度的训练只有掉到马里亚纳海沟里才用得上。
暴雨的冲刷无疑会使抓地和攀爬变得更加困难,绳索顶端动辄松落的泥土在雨天随时可能带来灭顶之灾,要泅渡宽阔的泥水潭,要平衡迅速地通过软桥,要靠几个间隔巨大的铁环跨越数十米的“悬崖”……走一遭无异于经历了一场灾难。
众人张着合不上的嘴面面相觑,得知今天不用跑五公里时的欢呼雀跃相形见绌,不远处的食堂里的丰盛早餐也变得索然无味。
同夜,严明信所在部队接到秘密指令,第一大队共六架J-100趁夜起飞,转移至奉天空军第73号基地,到位后全队掩蔽,保持静默。
人在雷雨天气工作不便,各项先进侦察手段的灵敏度也同样降到最低,他们要在所有人认为最不可能起飞的时候起飞,抵达指定目的地,完成部署。
气象卫星传回的数据显示,雷暴云约在凌晨4点40分左右到达母亲海上空。结合航程考虑,再预留出足够的着陆时间,指挥中心下令:第一大队于3点30分开始部署行动。
为把本次行动的机密性和隐蔽性提升至最高,当晚机场一片漆黑,六名飞行员仅能看到两排绿色的指示灯指引跑道方向,其余全靠仪表起飞。
时间一到,六架J-100在细雨中同时出库,林届思呼叫指挥中心:“第一大队请求升空。”
指挥中心今夜仅有两人,其中之一就是旅长:“洞幺跑道已清空,第一大队可以升空。”
从出库到进入航线仅用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六架战机全部成功起飞,驶离基地,飞向大海。
半小时后,根据航图和雷达显示,他们已经到达73号基地附近,可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仍旧无人看见机场的地标。
73号空军基地位于一座无人的海岛,不排除自然生态变化会对机场设施造成影响,然而地面无人接应,他们必须靠目视和经验着陆。
“继续寻找。”林届思道。
从座舱向下望去,目之所及漆黑如墨。
这哪是大海和海岛?这简直是置身茫茫宇宙。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不禁有些心浮气躁,几乎怀疑他们集体在雷达里迷航了。
出发时他们装载了足够的油料,又是轻装上阵,没有挂载任何武器装备,可续航时间比一般任务情况下要长得多,本足够再找两个小时,然天公却不肯作美——雷暴云正在向这片海域上空移动,根据卫星传回的数据,能让他们从容飞行的时间不多了。
战机配备的放电刷和防雷击分流条理论上可以释放一般雷电积聚的电荷,但在雷云中飞行依然有相当的危险性,远处的云层凶神恶煞,谁也不会想以身试法,毕竟一旦出现意外,轻则导致雷达故障,重则不堪设想。
如果不能在73号基地的机场着陆,他们六个只有立即返航,才能及时躲避即将到来的雷暴。
性命攸关,时间紧迫。
完成任务固然重要,保证队友的生命安全和保全战机则更为重要,如果他能先落地,排查地面指示灯故障,确定跑道方位就好了。
哪怕着陆指标不够的后果同样严重,身为队长,林届思也责无旁贷。
可惜不是他不想落,但凡他能看清个别指示灯,他早就落了。
海面的风一阵比一阵疯狂,保持战机低速飞行需要不断修正航向,寻找机场及着陆参照点又要不停观察地面,林届思渐渐力不从心。
他不得不说:“最后再找五分钟,找不到就准备返航。”
气象卫星判断的预警时间是根据大数据测算得出的,谁也不敢保证这个时间万无一失。
天空一道闪电,雷云似乎更近了。
“报告!”耳机中传来一丝希望,“发现机场,三两两申请着陆。”
林届思忙问:“三两两看到地标了吗。”
严明信答:“三两两看到了。”
座舱玻璃以特殊工艺制成,再加上战机正在飞行之中,天空中滴落的雨水很快便被吹走,可这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随时又有新的雨水滴落,产生新的水迹,这种遮挡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避免的。
林届思再次尝试,依然找不到地标,问:“三两两看清楚了吗?”
严明信:“三两两看清楚了。”
借着那道闪电,他看见了岛上的跑道,只不过他少说了“刚才”两个字——只有刚才闪电的那一瞬间他看清楚了。
他们迟迟找不到的指示灯大概是被凋敝的植物所遮挡了,跑道上也有些不明障碍物,着陆条件确实不佳,但这些尚在允许容错的范围内,早点开伞未必不能成功。
而他要是不降,他们的任务就真的失败了。
经过短暂的视觉调整,凭着记忆方位,严明信报告:“三两两已到达进场点。”
“如果地面条件不允许,”耳机里传来队长的叮嘱,“请你务必立即中止进场,执行复飞程序。”
路都看不清在何方,开弓哪有回头箭。
严明信没有表现出一点犹豫,操纵战机放下起落架:“三两两明白。”
严定波在床上翻了个身,感觉有东西硌着,摸出来一看,是严明信把钥匙落在了家里。
他们家的防盗门纯粹是个摆设,钥匙常年放在大门的门框上,谁回来谁自己开门。
他把钥匙扔在床头,骂骂咧咧了两句,原想继续睡觉,窗口却忽然吹进了一阵风,正吹在他额头上。
他一下清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qwq昨天晚上睡着了啦对不起呜呜呜我会还的
第35章
机轮着地的同时,机尾的减速伞“腾”地打开,瞬间形成了强大的气动阻力,向后拖拽着战机力求减速,但跑道上的各种碎屑和湿滑程度比严明信想象得还要严重,各仪表的警报和语音提示声交织成一片,有几次颠簸让他心脏停跳,感觉322立刻就要侧翻,已经救不回来了。
此时又一道闪电劈开了云层,照亮了他的前路,他无比清楚地看到前方几十米处有一排栽种间隔分外有度、长势高低错落有致的植株。
自然界中恐怕没有植物能在荒郊野岭还不忘长得这么谦和礼让,那些分明是人工移栽而来,用以掩盖机库墙面的屏障——这排树木的身后就是钢筋铁骨的机库墙壁!
距离铁板撞铁板还有70米,60米——现在弹射还来得及!
但是……雨还没下大,雷也还没欢快地劈起来,地面是有点儿水,抓地力是不太够,可这不过是一个跑道短了一点儿的小型机场罢了,他起降上千次,飞行记录摞起来高到大腿,这都还不配让322停下来吗?
他前几个月才把322开到海里,难道他又要弹射一次,把322开到墙里?
严明信的手指从弹射按键上一滑而过,转而按下另一个按钮,断开主伞钩锁,放出两只副伞,恰逢岛面上横向刮来一阵侧风,322的机头指在两棵不知名的大树之间,在跑道尽头分毫不差地停住了。
说能临危不惧的人都是放屁。
严明信以慢车状态把322弄到侧面的空地上,摘下头盔的一瞬间,冷汗成片地洒了出来,机舱里像下过一场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