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许董的抗压能力非比寻常,面对敌对势力时心理建设做的不要太好了,让彦龄捅着心窝奚落了这一通,竟也没跳上窗台动了寻死觅活的念头。
彦龄是被一通未接听的来电给呼走的,许卿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诚心感谢这位热心市民,彦龄每坐在这儿一分钟,每多看彦龄一眼,他都觉得能减寿几年。
彦龄走的时候不太能看出心绪如何,这小孩继承林雪的脾气,情绪化的厉害,喜怒哀乐似乎都只在一瞬间,也许是得益于天生善伪装,红脸白脸的,总能让他一人分饰着两角,在同一场戏里给唱全了。
对付这种人,许卿是自有一套心得的。
这些年他虽在暗处,不曾与林雪正面交战过,但从他手里放出去的消息,不论真假,也不止一回让稳坐在彦家主母位上的林大小姐坐卧难安了。
他深知这对母子的脾性是有多像,以是在彦龄踏出他病房前一秒,微笑着赠了句听起来诚挚至极的告别语给彦龄。
——他对彦龄说:彦少爷,你之所以现在还坐在这个位子上,应该感激我的一点善心,但是你也知道,我的善心并不多……所以,珍惜你在彦家的每一天吧,因为你的每一天,都很有可能是你的最后一天。
彦龄冷冷地回了一句,但愿你能撑到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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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得到,怎么能撑不到呢。
含笑目送走彦龄,许卿拔掉输液器,开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十分钟后,几个穿着统一,健硕却沉默寡言的男性骤然出现在许卿病房门外,许卿已经换下疗养院的病服,穿上熨烫好的便装,走出病房时脸色微微地发一点白。
彦氏那位保镖挡在他的面前,他走上前去,轻轻拍了下那人的肩,用冷静地简直不像人类的语气指点他——该去给彦堂之报信了。
许逸城派到北京的人都是极可靠的,是跟着他在海城这处大漩涡里真刀真枪厮杀出来的。这些人在许逸城上位之后,身份不同程度的洗了白,可本领依旧没放下,凭着许家的人脉,就算放到京城这块地界上也能一个顶两三个去使。
许卿坐上那辆贴临时车牌的商务车,汽车发动起来,副驾位上的人取下压在挡风玻璃底部的纸质临牌,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塑封过,上绿下白,用黑体字印着HA-000X的军用牌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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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离丽都商圈,沿着东四环高架向西行驶。
副驾上的人很恭顺地称呼许卿为表少爷,他向许卿征求意见,问是否要和老板通话?
他告诉许卿,他们接到老板的命令,叫他们在暗中保护,除非表少有吩咐,否则不可轻举妄动。
许卿问他,是不是要去H军司令部?
许逸城的外祖父就是从那退下来的。
那人答是,老板早先安排过,一旦表少有急,立刻接您过去。
表少,不和老板讲一声?
许卿闭着眼坐着,良晌过后,缓缓开口:“他在做什么?”
“在和道尔谈原油储备计划,晚些时候陪夫人去医院。”
“生病了。”
“夫人怀孕了。”
许卿点点头,没睁开眼睛,淡淡地说:“不必告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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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军司令部的后方有一片独门独院的青瓦楼。
建筑风格略近徽派,比之更低调了点。
从东面数第一栋是许家的楼,是当年许逸城外祖一家住过的地方。
许逸城很少到京里来,京中的置业也只有三处由许家参与开发的商品房,然而这里对他来说却不同。
许家人早年好窝里斗,许逸城身为长孙,幼年过得并不顺遂。在他单调而充满危机的少年时代里,一身军人做派暗里却十分护短的外祖承担起了庇护与弥补的长辈角色。
如今老人早已不在,许逸城却仍顾着老人在时打理房子的几个旧人。
许家大部分活着的亲戚是不准离开海城的,许逸城的新婚妻子并未接触到她丈夫在京里这一脉的势力。十年前,稚气未脱的许家大少领着小小的许卿来拜见他的外祖父,十年过去了,许卿依旧是活着的这些人里,除许逸城外,唯一一个能踏入这栋青瓦楼的许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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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卿在幼时就有些喜好这栋青灰小楼的内院了,他是许家照许父的意思收养过来的小孩,在他领养手续上签字的人不是许逸城的父母,可他却是真真正正养在许家本宅,和许逸城一起长大的。
本宅的花园占地很大,后院甚至还挖了湖,许逸城曾领着他在湖边钓鱼,赏花,喂鹿,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最上乘的景致。
但是那些,许卿都不喜欢。
若真要他选出一处,他偏好的环境,应该更接近于现在所处的这栋屋院。
简单,明朗。
是他毕生不可求得的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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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卿在天黑前安置落定,遣走了许逸城派给他的人。
七点钟,他坐上餐桌吃晚餐。
八点不到,彦堂之那辆悬着北京军.区特别出入证的加长车,停在了青瓦楼的院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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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似乎一直以来,许卿与彦堂之的关系就是不平等的。
很多人眼里,彦堂之是许卿的金主,没有了彦堂之,许卿在京城的地界上,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姓、不得志的小商人。
曾有一段时日,连许卿都认为外界那些人对他的猜度和看法是无误的。
至少大部分是无误的。
他表露在外人眼中的形象即是如此,他曾经在彦龄的眼里就是一个低贱的玩物,而这一点,想必在彦堂之的眼中,不会有太大出入。
曾经。
然而早在那一天东海湾上,彦堂之乘海警舰截住他的船,把他带回海城军区,把他带回北京——许卿心里便存了一个疑问,想有朝一日,定要亲口问一问这个老畜牲。
而今月光如水,彦堂之一袭墨黑的风衣站在长阶下,深邃眼窝中略有暗影,他在H军大院空荡的园景中朝许卿伸出手,声音低沉的有些不正常。
他对许卿说:“跟我回去吧。”
“回哪里?”许卿站在门阶上问他。
彦堂之依旧伸着手,眼睫处缓缓落下,复又望向许卿的所在。
“——回家。”极短的两个字。
许卿扶着手臂,纯白色的衬衣随夜风很轻地摆动了一下,他在轻烟一般的夜幕里静静一笑,走下了台阶。
在许卿走到彦堂之身前那一刻,隐蔽在小楼二层,许家派过来的一位老警备员迅速拉起步枪枪尾处的保险栓,将枪口收了回去。
许卿没有去握彦堂之的手,他从他身边走过,脸上那一点微末的笑像凝了一层薄霜。
彦氏的保镖为他拉车门,他一手扶着车窗,背对彦堂之,淡漠地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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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隔,彦氏变了天。
老爷子尚在世的一个姑表弟兄因突发急病被推进了抢救室,他唯一的儿子在签署他父亲的危重性治疗知情书前,首先签下的是一份彦氏集团股权转让协议。
曾陪彦则之一同留学海外,与林雪来往密切,彦龄称之为‘四叔’的彦氏子弟在深夜的京深高速上超速行驶,车头撞进了一辆重型搅拌车的尾部,车内一男一女当场死亡。
京深高速河北界交警赶到事故现场后,从彦某某驾驶的小轿车的后排座与后备箱中,分别搜出了价值不等的金条、金砖、以及贵重宝石若干,被杂乱的装在一只又一只的手提箱里,几乎塞满除驾驶和副驾驶外的所有空间。
负责指挥现场的高速交警大队打算将事故上报给市一级领导,电话打到领导秘书的手机上,他拿着彦某某沾着血的身份证件通报情况,领导秘书却好像完全不惊讶于此夜、此时,突如其来地这一通血淋淋的来电。
市局领导在秘书挂断电话的三分钟后,用家庭号码回拨给了仍在现场等候安排的警队大队长。
他的指令极其简单,确认事故当事人的死亡时间,保持事故车辆内原状,连同尸体和车内物品一起,秘密移送给北京界内前来接手的警备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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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发生在许卿眼皮底下的。
彦堂之什么也不与他说,但进出紫荆庭的那几个直属彦堂之手下的心腹,大多数在彦氏工作了半辈子的人都无缘见上其中一位……那些人明里都在机关上挂着职,事非紧急,不然是绝不会露面于人前。